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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来今年新年的赏钱不会少了。”
穆宜华一听到钱就笑了:“是啊,长青的束脩有着落了。”
“明知学堂是个好地方,听说几年前还出了一个状元呢。”
“状元?”穆宜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人,“叫什么名字?”
“姓甚名谁倒是不清楚,但是明知学堂的人总是这么说,我们也就听听。有时觉得孩子读书近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可那时总想着让他去更好的地方。”
穆宜华记得汪其越的孩子在岳麓山读书,出言劝道:“北地战火不知何时会烧到南边,还是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将孩子接回来吧。”
汪其越望着她,良久才问:“你真的觉得金人会打下来吗?他们天生生活在北地,如何能跑得了那么远?他们渡得过长江吗?”
“我曾经也是不信的,我住的可是汴京啊,那本该是整个大宋最最安全牢固的城池,可它却像一个鸡蛋一样,那么轻易就被打碎了……”
“战争对人的伤害……确是致命。”汪其越看着穆宜华,忍不住说道,“我记得那日将你从睢园秋日宴带回来的时候,你就很不开心。”
“因为我不明白……这个国朝在我眼里岌岌可危,甚至可能下一刻就要倾覆,但他们……或者说是你们全然不在意,依旧过着逍遥快活、纸醉金迷、风花雪月的生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穆宜华望着天上清冷的月亮,喃喃自语,“秋日宴的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流民所。那儿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死了,有的走了,只有极少极少的人能做到像我一样安定下来。可他们原本都是有家的。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深刻且清醒地意识到,我们并非一路人。虽说现在的我说这样的话有些自大,但是我想为我自己,为像我一样流离失所的人做些什么。不过……现在的我只能保全自己,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宜华,”汪其越喊她,“如果我说……我说我现在愿意去了解你的过往,你的执念,你的选择,你还愿不愿……”
“汪老板。”穆宜华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蓝先生等着你呢,别让他等久了。天色不早,汪老板路上小心。”
汪其越没再说话,盯了她半瞬,终是不能再停留。他三步一回头地上了马车,马车驶动,汪其越掀起窗帘看她,不舍而又眷恋。
穆宜华微笑着朝他们欠了欠身,目送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
“长青——”穆宜华关上大门落了锁,“叫你给春儿送去的东西送到了没啊?”
“已经给啦!”长青一边洗碗一边喊。
穆宜华将椅子桌子收拾一番,走到灶房:“你亲眼看见她收的?”
“不是,是个小厮,我瞧着旁人对他敬重,许是陈家郎君身边的人。我提起春儿姐姐的时候,他笑着跟我说一定送到,还说他们家公子很喜欢春小娘,叫我们别担心。”
“这么说来,陈家郎君的病也是好了的……那他们家大娘子呢?”
“嗯……不知道,不过我看见那小厮回去后被一个嬷嬷模样的人拦住了问话,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穆宜华没深究:“只要春儿在陈家过得好就行,我们如今也稍微富足了一些,妾不好做,一定要多多帮衬春儿。”
穆长青乖巧应答。
穆宜华闲庭信步,走到院中仰望暮色,月朗星疏,分外清亮透润。
她笑了笑:“明天又是个晴天啊。”
第105章
年末,玉衡当两家店铺算账,收益较去年翻倍,众人皆喜,穆宜华也因此得了不少赏钱。她给自己和长青各买了两件绒衣,两双绒鞋,明州在南又靠海,冬季并不似汴京般寒冷,甚至到了这个时节,江边的花儿还开着柳儿还绿着,对穆宜华而言煞是奇观。可她还是叫人搬来许多炭火搁在高架子上。
古语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汴京受够了寒冻的苦,如今每到冬季那颗心就是惴惴不安,如何都放不下,唯有看见屋子里满满当当的炭火才算安心。
冬至之日,家家户户祭祖,穆宜华也终于将父母的牌位拿来出来,擦拭一番,重新描墨姓名,放在了另一间厢房开辟出来的佛堂处。
穆宜华领着弟弟烧香跪下,三叩首插香,复又回身跪在蒲团上祷念祈福。
“我与长青都很好,请爹娘在天之灵放心。明州繁华,虽比不得汴京,但也是有饭可食,有榻可眠,如今能平淡安稳,已是别无他求,望爹娘保佑我们平安,不负这般艰辛。”
一家四口团圆在这间穆宜华自己挣下的小宅子里,冬日也显得更加可爱温暖。
年节里,姐弟二人带着贺礼拜了一圈朋友,穆长青尚小,还拿了不少压岁钱。穆宜华也在除夕那夜往他枕头底下藏了一百文的荷包,高兴得他找不着北。
“逢年过节,人都能走亲访友,我们在明州就那么几个认识的人,若是有十个八个的亲戚,那我也能拿很多压岁钱了!”穆长青趴在榻上一边数钱一边念叨。
穆宜华被炭火熏得困意漫天,打着哈欠,没说话。
“欸,姐姐,我们在明州是不是有个舅舅啊?”
穆宜华闻言朝他瞥去:“谁是你舅舅?哪个是你舅舅?你认他当舅舅,他认你当外甥吗?他只认你是抢他家产的人。有他这亲戚,倒不如没有。”
穆宜华口中的舅舅便是当年她外公柳岚外室之子,胡氏受不了这气,带着柳月鸣远走娘家,奈何胡氏翻船溺水,徒留柳月鸣一人在江阴外婆家中,直至身故父女都没能再见一面。
柳岚生前自知愧对此对母女,便拨了三分家产留于柳月鸣继承。要知道当年的柳岚有一整艘大海船,不知多少大宋以及外邦的海商都要靠这船出海经商。是以只要这船还在,那柳家的钱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遑论柳家还有米铺、酒场、瓷器、丝绸等小营生。
这三分家产听着少,实则拿到手里的别提多少多了。
可那外室为了自己儿子能继承家业而携女远走,本就让柳靖远恨透了胡氏与柳月鸣,往年能给他们寄分红那是看在他父亲在朝为官的面子上,如今爹娘既死,朝廷也没了,那柳靖远怕是早就觉得他们穆家死透了,笑得正开怀呢。
若是如今让他知道他们姐弟不仅没死,还在明州挣下了一份家产,不知道会动出什么样的歪脑筋。
穆长青被姐姐阴阳怪气一顿,嘟嘟囔囔:“我就随口一说嘛……”
“你开春便要去明知学堂读书了,切不可向人提起你与柳家的渊源,也不可与人透露我们的过往身世,不管是多么亲密的朋友都不行,听明白了吗?”
穆长青乖巧点头。
“我们如今的日子难得啊,只望能过的长久一些。”穆宜华倚在窗边,下巴枕在双臂交叠上,仰头望着天上弯月如钩。
新春佳节,总是佳人亲朋团聚时刻,可以往的他们有多热闹,如今的心情便有多么寥落——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故人的消息了。
左郎君去江陵府找三哥,他找到了吗?元庆哥哥失踪,宁夫人与元吉又找到他吗?宁伯伯上阵杀敌,有平平安安的吗?阿南呢,在蜀地生活得好吗?安柔与清河被虏金国,她们……有过的如何呢?还有三哥是否与辛娘子和睦相处呢?
本还是在身边的人,如今细细想来,倒像是前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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