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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
拂晓,当太阳刚刚从海天相接之处冉冉升起时,天津大沽口外的一艘客轮已发出了刺耳的汽笛声,准备进港。从桅杆上那面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的膏药旗上判断,这应当是日本船运公司的客轮。果然,舰艏处写着几个大字——“西浪丸”。
也许是天色尚早,或许是港口风大、寒风拂面让人有些吃不消,抑或是船快靠岸、旅客都在收拾行李的缘故,甲板上人并不多,唯有一位老者和一个年轻人站定在舰首处,手将栏杆握得生紧,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港口深处,望着那愈发接近的陆地而喃喃自语。
这两人是什么来历客轮的二副已搞不清楚,但对他们的印象却是分外深刻。昨日登船时,这两人便跟在日本外交官员身后,居然也捏着头等舱的船票。乘日本轮船往返中日两国的清国人士并不少,有钱坐得起头等舱的清国人也不少,唯独这两人,瞧不出什么背景,却居然能和外交使节厮混在一起。
这决不是清国的外交使节。二副自从两人登船后就一直在观察,清国使节通常衣着得体,或着官服,或着时下正流行的西装大衣,而绝不会像这两人一样穿一袭长衫,虽然朴素干净,却浑然不是官宦气度。
这也决不是清国大商人。清国商人和日本外交使节之间接触很少,即便有多半也是点头哈腰,充满了谄媚。浑不似这两人的高峻气质和坦然神情,尤其外交官和他们攀谈时也是彬彬有礼,一脸客气。
他们倒像是第一次乘坐客轮远行的游客——二副记得清清楚楚,船开后没多久,这两人便相伴前来询问还有多久才能到目的地。第一次他客气地告诉了对方;第二次,他有些疑惑,但仍满脸微笑地答复了对方……但似乎两人对时间一点概念也没有,对于轮船航行更是无知,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问能不能快点?
要不是年轻人操着流利的日语,一副学问精深的模样和头等舱客人的身份,二副真想将他们臭骂一顿——混蛋的辫子猪!想想还是忍住了,万一他们是外交官的朋友呢?
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还不到凌晨4点钟这两人就来到了舰首矗立,正对着前方指指点点。周围都是漆黑一片,能看清楚什么?值班的二副简直要抓狂了,但他忍住了,他从这两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渴望,看到了热切,这种感觉分明是离家很久之人才会有的——或许是离开太久了吧……
船靠岸了,停稳了,两人正欲返回船舱取行礼,再也忍耐不住的二副冲了过来,深深一鞠躬:“我观察两位很久了,两位必定是清国名士,不知能否告诉鄙人高姓大名?”
“我们?”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说出两个名字,也不顾对方是什么反应,走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二副征在当场,原来是他们,难怪!
这两人正是康有为和梁启超,在接到杨度的密电和发动宪政会宣传大攻势之后,师徒俩却脚底抹油——溜了,凭藉田野先生的关系,在日本使节的庇护下秘密回国。
“祖国啊,我们终于回来了!”
下港后的例行检查简直是儿戏,特别是对这样一艘日本船,松懈的不得了。虽然对两个中国人跟在日本外交官员后面充作随员表示怀疑,可一看日本人渐渐涨红的脸,检查的中国海关人员根本不敢说什么,挥挥手就放行了。梁启超和康有为虽然享受到了便利,心里却是异常的沉重——各大列强已经稳稳地骑在中国头上作威作福,再不寻求办法解决,恐怕是亡国灭种的结局。
带着沉重,带着惆怅,向着京城而去……
中午时分,结束了养心殿的询问,王英楷、王士珍、冯国璋和段祺瑞四人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紫禁城。
“走吧……找个僻静的酒馆聚聚,咱们老弟兄也好久不碰头了。”
守候在宫门外一处偏僻胡同里的徐树诤看众人出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只是段祺瑞还挂着苦脸,他又犹豫着,难道说?
“小徐子,我和几位大人一起聚聚,你把兄弟们带好,别走开去闯祸。”段祺瑞的声音充满了沧桑感,昨天还是意气风发、志满意得的,今儿个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皇帝究竟说什么了?徐树诤心里一团团疑问涌上来,但看看其余众人均显复杂的神色,他忍住了,见了礼便告辞。
“30年的心事,一朝放下,别提多酣畅淋漓了……”王士珍端起斟满酒的杯子,脖子一仰就下去了。从军后尤其是担任高位后,他从不在白天饮酒,生怕误事,今天却也破例了。
“本以为不死也要脱层皮,没想到啊没想到……”冯国璋也是满满一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饮而尽,那张因为皇帝说出了他几件糗事而变得涨红的脸愈发红彤彤了。
只有段祺瑞端着酒杯不曾放到嘴边,脸上还挂着心事,闷闷不乐。
“好嘛!你们弟兄三个,冒名的冒名、贪财的贪财、舞弊的舞弊,都沾了……真没想到,没想到哇……”王英楷站起身子,脸上却是盈盈笑意,“老哥我都不知道,真是服了你们了,来,干!”
不是讽刺!大家知道!都自家兄弟,屁股一撅就知道要拉什么屎,话里是什么意思还听不出来么?
“皇上究竟什么意思?只为了拉拢我们几个?”
“芝泉,甭管这么多,升官总是好事。”王英楷劝慰他,“来,哥哥敬你一杯。”
段祺瑞端起酒杯,刚到嘴边,忽地又放下了:“袁帅一事我还是不信。”
“生死皆有天命,不可太过执拗,你不信又如何?袁帅总是死了……”看着段祺瑞眼睛里透出来的愤愤,王士珍劝道,“这话别人说不得,以为是落井下石的小人之言。唯独我们几个兄弟受袁帅恩重,我们可以说说……”
“聘卿,你说,你说明白了我就喝。”破天荒的,段祺瑞没有发火,也没有跳起脚来骂人。
“咱们这几桩事情,别说一般人不知道,就连几个老兄弟甚至袁帅都未必全知道,皇上居然明察秋毫,简直是匪夷所思。别的不说,我的事情30年来杨大人和我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如果说有人通风报信,我是不信的;说神迹呢,我又不敢信。可事实摆在面前,弄来弄去、想来想去,却没别的解释了——芝泉,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天命!天命!”段祺瑞喃喃自语,两颗豆大的泪珠却是滚了出来,“我只是想,袁帅死的冤啊!”
众人尽皆叹气,低头不语……
“皇上本意自然是要笼络我们。但笼络也是要看人的,还得问咱们兄弟自己愿不愿意。难道你真以为一个侍郎的顶子和我内弟的位置就把我给勾住了?不是。”王英楷又给自己斟满了酒,“不瞒大家说,我原本只认一个袁帅,铁良最多算半个,朝廷其他衮衮诸公不过都是碌碌之辈,何足挂齿。但听皇上今天的口气,分明胸有韬略、有大作为之人——编练禁卫军也好,收各省总督兵权也好,乃至于剪发辫,废跪拜……林林总总,无一不是击在了咱大清的弊端上,即便让袁帅来做,也不过是这样的识见。所以这拉拢,我认了;这份君恩,我领了。”
一饮而尽,又是一杯。
“做皇帝不一定要懂军事,不一定要会理财,不一定要通宪政,不一定要精外交……但有一点,我认了死理,得有眼界,得有韬略,得有气度,不然我也不会让内弟跟着他——跟一个无能的主子不等于送死么?”
“但愿不要像十年前那般匆匆而起,匆匆而亡就好……那时太后挡着还有说头,十年后如果再不行,国家就真完了。”
“这次却不会,没听出来留下的伏笔么?皇上只告诉我们他想干什么,却又让我们筹划,写成折子后递交朝廷公议——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不成,也不过是我们没本事罢了。那些官顶子,上谕明着说是发给你了,但又没有正式诏命,仍然算不得数,除非这些条陈都通过——成了,自然是皇上的恩典;不成,那也是咱们兄弟不够卖力气,没福气罢了……”——一句话,皇帝封官许愿是有前提的,你们得保证顺利通过。
“别人我管不到,只消尽人臣的本分便好,吃菜,吃菜。”
几家欢喜几家愁!庆王府里,奕劻一脸怒容,地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瓷片……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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