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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林生愣道:“哦,哦。”张鬼方挠挠头又说:“我们在路上捡到二娘……二娘挺机灵的,就是不记得路,也不记得家人姓名。以后若能做个牌子,刻了住址,挂在脖子上,应该保险许多。”
他为了二娘名声着想,不提是在窑子里赎出来的,只说是路上碰到。张林生连连作揖道:“多谢你们照顾二娘。”还拿了许多礼物作酬谢。客套半天,终于放他们回房睡觉。张鬼方大为感叹,说道:“这样热情,弄得张老爷还有点不好意思。”
阿丑心里仍有芥蒂,默默跟在后面。张鬼方教训道:“人生在世,偶尔还是要当几回善人。看着别人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阿丑心里说:“哪里轮到你这土匪说话了。”
张鬼方不满他不响,道:“阿丑,说话呀!”
阿丑才开口道:“你叫我闭嘴的。”
张鬼方抿着嘴唇,眉头紧皱,眼睛像狼一样眯着。僵持一会,他伸手要揪阿丑耳朵,说道:“你还为这个置气呀。”阿丑转头躲开了。
张鬼方一愣,也没非要揪耳朵不可。他收回手,慢慢退到炕边坐下,说:“我能信你吧,阿丑?”
他说得其实挺笃定,阿丑顺水推舟,只是点点头。张鬼方道:“今天呢,你看了那件外衣,我以为你是来偷武功的,所以有点生气。”
阿丑道:“那你敢让我和二娘待在一起,不怕我卷了衣服逃跑么?”
张鬼方笑道:“我盯着你呢。”阿丑道:“张老爷还是不信我。”
张鬼方惭愧似的笑笑,阿丑服软说:“算了。”搬了一床被子下来,打了地铺,蜷成一团躺下。
很长时间没和别人同住,暗中尽是张鬼方静静的呼吸声、天边滚滚的雷声,让他辗转反侧。
两个人谁都不声不响,僵持了有一刻钟,狂风一劲,下大雪了。张鬼方忽然轻轻地问:“你还醒着没有?”阿丑装睡不答。
张鬼方幽幽叹一口气,转回去躺着,听起来很失落。阿丑不情不愿问:“怎么了?”
张鬼方讶道:“你还醒着!”又说:“我家人丁不多,我爹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家里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娘,是吐蕃人,一个是我阿波拉。阿波拉就是祖父,知道吧。”
阿丑道:“我不会蕃话。”张鬼方道:“就是这么个意思。阿波拉是汉人,刀法举世无双。他经常说,年轻的时候,不单单是吐蕃,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阿丑一哂:“天下第一了,真的?”张鬼方不满道:“当然是真的。你看张老爷厉害吧,其实张老爷小时候不爱练功,现在也未必有阿波拉十分之一的厉害。”
阿丑心想:“现在张老爷倒是知道用功了。”隐隐有些预感。
张鬼方说:“有一日呢,我爹突然回家,带了几个仇人来。这几个仇人想要我家刀法,杀了我娘,又害死阿波拉,只剩张老爷逃了出来。我爹兴许也活着,但我不会认他的。”
张鬼方半张脸藏在被子后面,看不出来表情。阿丑想劝他别讲了,说道:“张老爷怎么突然讲这个?”
张鬼方说道:“这事过了也有十多年,现在讲起来,既不害怕也不伤心,我只是恨他们,所以无所谓。”
阿丑不响,张鬼方道:“但我是想说,张老爷特别怕别人来抢武功,所以今天才会生气。张老爷是……那个什么。”
阿丑道:“杯弓蛇影。”张鬼方道:“对了,就是这个。”
好一会儿没听见阿丑作声,张鬼方讲得口干,还不得回应,顿时觉得沮丧,恶道:“你要还觉得委屈,那你就委屈着好了!”
话到一半,一只又凉又轻的手搭上来,在他脸前摇了摇。阿丑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不要讲话,你听外面。”
分明一觉华胥梦(五)
两个人耳力都极好,一旦静下来,屋外动静纤毫毕现。张林生压低了声音,嘱咐:“你拿这个吃的,拿这几个钱,去对街阿婶家玩两天。”
二娘软绵绵问:“什么时候回?”张林生说:“等我接你你再回来。”
“半夜三更的,干嘛突然让小孩出门?”张鬼方趴在门缝上听,气声说道。
阿丑说:“我要是张老爷,我现在赶紧逃了。”
看张鬼方皱着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阿丑又说:“要我猜,他认出你是逃犯,马上要报官了,所以让二娘出去躲。”
张鬼方啧道:“怎么可能,我是他恩人!你不要冤枉好人。”
过了一会,听见二娘慢吞吞挪出去了。张林生回到屋里,却往他们住的厢房走过来。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在门口停住,张林生轻声问:“恩公,恩公,歇下没有?”
阿丑把张鬼方推回炕上,点亮油灯,开门说:“怎么?”
张林生手上提了个食盒,说:“恩公远道而来,怕是饿了。我喊仆人热了两个蒸饼,粗茶淡饭,实在是对不住。”
他把食盒打开,放在几上,果然是两个热气腾腾的蒸面饼。所谓“蒸饼”其实是蒸一块发好的软面团,里面包上甜咸各色馅料。张林生家比较富,每个蒸饼上还用筷子点几瓣红色,作出一朵小花。
张鬼方伸手过来,在阿丑肩上拍了一拍。阿丑甩开他,只说:“放在这里就好。”
张林生交代他们趁热吃,两劝三劝,才退出门去。
张鬼方挑眉道:“你看吧。”脸上尽是自得之色。
阿丑冷笑一声,拿起一个蒸饼掰开,油汪汪的肉馅散得满盘都是。他又拿筷子拨开肉馅,从中挑出三颗水泛丸。每颗不过小米大小,若非刻意找,根本不可能注意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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