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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叹了口气:“他家里人是我的师弟,这孩子进所就在我手下,算我半个徒弟。”他顿了顿,又说:“小山吧,性子闷,话少,但是各方面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他停了两秒,继续,“以后就劳烦裴律教育了。”
以后?劳烦裴律?
什么意思?
我很快意识到,老胡三言两语,明里暗里都在推我去给裴雁来当助理。
这场面有点儿像托孤。很古怪。
我诧异地看向老胡,今天他雷打不动地穿一身黑色西装,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人消瘦不少。我在余光里又瞥见裴雁来,他放下咖啡杯的动作顿了顿。
“您客气了。”裴雁来沉默半刻,应道。
两秒后,咖啡杯落在实木的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迟疑再三,还是没忍住叫了老胡一声:“胡叔。”
老胡听我这么喊他,没说话。他看了我一眼,这一眼里有无言的制止,于是我只能把话悉数吞回去。
老胡虽然年长,但在事务所里和裴雁来是同级。他明知我和他是有龃龉的旧相识,还把话摊开说到这个份上,是我没想到的。此刻,他比高凯更像我的继父,忧心我在新上司手下受委屈没人护。我只觉得惭愧,所作所为对不起这样熨帖的善意。
裴雁来垂着眼,只装作没看见我和老胡的眼神交流。
“胡律,您放心。”
他今天说了很多句这样的话,也不觉得烦。
谈话告一段落。
离开办公室时,我端着三杯各剩一半的咖啡,两只手都不空。不知道是不是碍于老胡的情面,裴雁来主动帮我开了门。
我思绪重重,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谢谢您。”等到看清裴雁来的脸,我才后知后觉尴尬起来。
我从没对裴雁来这么毕恭毕敬过。即便从前我将他奉上神坛,将他当作不可亵渎的月亮,也从未这般谦恭。哪怕我和他之间只有高中同桌这一桩苍白的旧事,也都显得我太不识趣了。
裴雁来投过来的目光晦涩难明。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老胡诧异地看我们在门口大眼瞪小眼,问“怎么了”,裴雁来才回过神似的,一声说不清意味的气音从他牙关溢出。
这人将目光从我锁骨处扫过,用手指虚虚拎了拎我的衬衫领口,给人一种近乎亲密的错觉。
“衬衫扣子扣错了。”
我当即一愣,连忙低下头检查。刚找到罪魁祸首,手里的托盘失了平衡。
鸡飞蛋打,我手忙脚乱。
陶瓷杯保住了,但是衬衫遭了殃。胸口白色的布料上,沾了一大滩湿漉漉的咖啡渍,相当狼狈。一些液体渗透衣服,湿湿嗒嗒地正从胸口的位置,缓缓顺着腹肌向下流。我被瘆得发痒,但笑不出来。
当着上司和十一年白月光的面这么丢人,说是社死现场不为过吧。
老胡吓了一跳:“你这小子,最近怎么总是粗手粗脚的?”
我余光看见他站起身,忙道:“没事,您忙,我马上处理。”
但没等老胡有反应,裴雁来先有了动作。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被咖啡濡湿的胸口,这一眼里的情绪很沉,我看不懂。可很快,这变脸比翻书迅速的祖宗突然极深地吸了一口气。
眉骨骤然压低。在这张俊美沉静的脸上,轮廓极其锋利的眼显得格外薄情,熟悉而可怖的兽性在深处复苏。
他移开视线,我没漏看这人眼中转瞬即逝,却极深极重的情绪。
没有温度,是不容错认的厌弃。
当头一棒,几欲将我击得脑干发麻,手脚冰凉。
我认识裴雁来十一年,期间有九年毫无联系。
可尽管是那糟糕的、莫名其妙的最后一面,他也从没对我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一瞬间,我像是站在那夜巷子里的射击场上。只不过上次他揭下面罩,是为了让我看清他的脸,这次,却是要将我摁死在上面。
手边没有餐巾纸,裴雁来扯开领带,甩到我身上,刚好盖住我左半边被咖啡润湿的胸口。
“不用还了。”他说。
这话基本上和“滚远一点”一个意思。
他摔门而去,发出很响亮的一声“嘭”。失了分寸,不讲风度,这很不“裴雁来”。
关门声震耳,老胡懵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门。似乎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在短短一分钟内极速失控,也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一向进退有度,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裴雁来失态至此。
我失神地站在原地,被老胡无声地拷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道关门声像是魔鬼的嘶吼,钻进耳朵,折磨我,拷问我,聒噪地令我半晌无法思考。
原来昨晚的梦是这么回事。
我一身狼藉,反倒恍然大悟。
裴雁来讨厌我。
这可比他不喜欢我难以接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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