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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醒醒…我们得…找个地方歇歇…”小六子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靠着一棵粗糙的老树皮滑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想把丫丫放下来。结果动作太大,牵扯到屁股上的伤,“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把丫丫扔出去。
丫丫被他的动作惊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的大眼睛里,依旧蒙着一层厚厚的、化不开的悲伤和茫然。她呆呆地看着小六子近在咫尺的、沾满泥污和汗水的脸,又茫然地环顾四周陌生的、被暮色笼罩的阴森树林。
“爹…娘…”丫丫的小嘴瘪了瘪,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无声地砸在小六子破烂的道袍上。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失去庇护般的呜咽,听得人心头发堵。
小六子看着丫丫无声落泪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涩。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可搜肠刮肚,发现脑子里除了“饿”、“累”、“疼”,就只剩下清虚观炸丹房、烧祖师像时师兄师姐们气急败坏的吼声,完全找不到一句适合安慰失去爹娘的小女孩的词儿。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擦掉丫丫脸上的泪水,可自己那沾满泥污和血痂的手,比丫丫的小脸还脏。他尴尬地缩回手,在身上还算干净的道袍内衬上使劲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抹去她脸颊的泪珠。
“别…别哭了…”小六子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声音干涩得厉害,“哭…哭也没用…他们…他们回不来了…”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说的什么屁话!还不如不说!
果然,丫丫听了这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小小的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和恐惧都抖落出来。
小六子慌了神,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哎!别!别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他急得抓耳挠腮,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三师姐云苓以前哄被噩梦吓哭的小道童时说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三师姐那种温温柔柔的语气,结结巴巴地说:“丫丫…不哭啊…你看…你看天还没黑呢…林子里的…呃…小鸟都回家吃饭了…我们…我们也得找个地方…睡觉…对!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也不疼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不足,最后那句“不饿了”简直像蚊子哼哼,因为他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又发出了一声震天响的“咕噜——!”
丫丫的哭声似乎顿了一下,抬起泪眼朦胧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小六子。
小六子老脸一红,尴尬得脚趾头在破草鞋里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过林子,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让小六子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之前逃出来的那个方向。虽然隔着重重林木,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仿佛又闻到了那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看到了那倒在血泊中的、善良却无助的农家夫妇…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不能就这么走了。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躺在冰冷的泥地里。
不能…让丫丫连爹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了小六子的心。他低头看了看还在无声抽泣的丫丫,又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饿得发软的身体。回去?风险太大!万一魔修还没走远,或者那头巨兽还在附近…
“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小六子一咬牙,一股从未有过的执拗劲儿涌了上来。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扶着树干缓了缓,然后蹲下身,看着丫丫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一点:
“丫丫…我们…我们回去一趟。”
丫丫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
“回…回家。”小六子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指了指村子的方向,“去看看…你爹娘…不能…不能让他们躺在那儿…”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丫丫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空洞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她的小手死死抓住了小六子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她用力地点着头,虽然依旧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光芒。
“好!我们走!”小六子看着丫丫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把丫丫背到背上。这一次,他感觉背上的分量似乎更重了,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那不是单纯的重量,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叫做“责任”的东西。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小六子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背着丫丫,小心翼翼地朝着村子的方向摸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既要警惕可能存在的危险,又要忍受身体的剧痛和饥饿的折磨。他感觉自己像个随时会散架的破木偶,全靠一口气撑着。
终于,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他们再次回到
;了那个被血腥和死亡笼罩的小院附近。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依旧浓烈刺鼻,提醒着这里不久前发生的惨剧。
小六子没有贸然进去。他躲在院墙外一处倒塌的柴垛阴影里,仔细倾听观察了半晌。除了风吹过破烂窗棂发出的呜咽声,再无其他动静。魔修似乎真的走了,那头巨兽也没了踪影。
他这才背着丫丫,蹑手蹑脚地摸进了院子。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再次狠狠揪紧。
院子一片狼藉,灶房的门板歪倒,水缸碎裂,地上凝固着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丫丫的父母,依旧保持着倒在血泊中的姿势,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惨烈。
小六子感觉背上的丫丫身体瞬间绷紧了,抓着他肩膀的小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她能感觉到,她在颤抖,压抑的呜咽声再次响起。
“丫丫…别看…”小六子反手轻轻捂住了丫丫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小心翼翼地将丫丫放在院墙根一块相对干净、背对着惨状的石头上,低声嘱咐:“坐在这里…捂住耳朵…不要看…不要听…等哥哥一会儿…”
丫丫顺从地用小手捂住了耳朵,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小六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恐惧与悲伤。他环顾四周,在院子角落找到了一把被丢弃的、生了锈的破铁锹。
“挖坑…埋人…”小六子看着手里的破铁锹,再看看地上的惨状,只觉得荒谬又凄凉。他一个清虚观出了名的惫懒货,连祖师爷的香炉灰都懒得扫,现在居然要干这挖坑埋人的体力活?还是埋刚认识不到半天、却给了他一个饼子温暖的陌生人?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却比哭还难看。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离血迹稍远、靠近院墙根一块相对干燥松软的土地旁。
“二位…对不住了…”小六子对着那两具冰冷的遗体,笨拙地作了个揖,动作僵硬得像块木头,“小子林天生…清虚观…呃…弃徒?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但受丫丫一饭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只能帮你们入土为安…让你们少受些风吹日晒…虫蚁啃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也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然后,他抡起那把沉重的破铁锹,狠狠地插进了泥土里!
“嘿呦!”
“嘿呦!”
寂静的院子里,只剩下小六子粗重的喘息声和铁锹挖土的沉闷声响。汗水混着泥污,从他额头、脸颊不断滚落,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顾不上去擦,只是机械地、拼命地挥舞着铁锹。每挖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眼前阵阵发黑,有好几次差点一头栽进自己挖的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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