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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目光同时落在卷册之上,下一刻长乐公主颇为意外“哎呀”了一声——卷首其三,裴都督大名赫然在册,这不稀奇,稀奇是齐整字墨之尾有人加上的添注,写的却正是“裴九”二字。
第74章“出去!”
李辞盈对其中错综复杂的缘由丝毫不知情,就算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两夜,也没有法子确认究竟是谁人、又为何邀她去侯府。
可公主好意相邀,一介平民岂敢随意回拒?
她之筹码寥寥无几,要应付这一场硬仗,至少要做到知己知彼。眼见日子一天天逼近了,也只得拉了面子下来,喊片玉往萧世子那边打听打听。
或是世子事忙,此刻并不在长安城内,眼见各坊间已落匙多时,片玉却始终没有回来复命。
李辞盈枕手倚在槛窗下,早等得意兴阑珊。
夜半风来,淡月繁星,西窗下一片片黯淡的树影覆在眼皮上,压得人神智昏昏欲睡。
朦胧间,鼻尖似乎萦绕不同寻常的香气,初闻好似是潮水般的湿润,也像蜀椒辛辣辣的,那一点清冽的月麟香被它覆得几乎闻不见了。
“昭昭。”
哦,敢问这世上还有何人总是不知好歹、死皮赖脸、屡教不改要喊这个名字刺她的心?
李辞盈“嗯”声答应着,无意识地喊他,“萧凭意……?”
半梦半醒,也不知究竟今夕何夕,只是长安城的夜雨依旧簌簌地落着,芭蕉叶被水珠压得弯了腰,那少年也淋得湿透了,垂下的长睫之上积满潮湿雾气,轻眨两下,似漫出无边的怅然来。
她睡得迷糊了,那一双狡黠的黑眸此刻恬静地阖着,透不出平日张牙舞爪的劲儿,若非如此,她又怎甘温声喊来他的名字?
只怕盼他如那些不合时宜的冰一般的,露在夏日烈阳下晒晒,消失得不见踪影才好。
萧应问徐徐垂下眸光,慢吞吞将手掌抚在了那张莹白透亮的脸儿上,捏捏她的下巴,淡淡“嗯”了声。
那冰冷的手指触得李辞盈浑身一颤,它顿了有一会儿,才自她的下颌起,渐次点向脸颊,鼻尖,最后落在额间那颗红梅之上。
为遮这份突兀,李辞盈这几日都在额上点了花钿,迎来送往间,至少梅娘子与片玉等人都没有发觉。
可偏偏有人目光如炬,萧应问好笑挑挑眉,抬了指腹在她额间来回搓揉了两下,随即勾唇嗤笑了一声。
这声阴冷又熟悉的笑铭心镂骨,李辞盈骤然是坐直了身子,手上竹扇“嗒”一下落在莲花小几,她眼睛瞪得溜溜圆的,“您——”
一张嘴才知嗓子是哑的,她重咳两声找回声音,冲萧应问璀然一笑,“夜深露重,您怎还亲自过来了?”
细细看来可有些吃惊,萧应问身上那件玄色襕衫染满了暗色水痕,腰间小刀的穗子也扭做一团了,整个人好似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再多瞧一眼,目光不自觉随着他额上一颗晶莹的水珠儿一同垂落,一路沿着湿透的衣裳滚下,少年紧致结实的肌理线条若隐若现呈于眼前。
李辞盈莫名倒吸了一口气,忙又昂首看向他的脸。
那人头发也湿了,额间碎发全然是拢到后头去,幽冷一双眸子里落满碎芒般的光泽,意外璀璨着的,亮若皎月地望着她。
萧应问嘴角一撇,“何止‘露重’,今夜暴雨,至此刻方歇。”
“……”
再不让人家进屋子来躲雨,一会儿还如何开口求他办事?
李辞盈忙点头,笑着说,“您别站着,快些进来避一避呀。”
那人与裴听寒可不同,有了这根杆子便能撑手越过了窗牖,面上泰然自若,好似回到了自个府上。
好好儿的榧木板上带了一大片儿湿漉,李辞盈可心疼坏了,这板儿透了水可坏得快,她忙伸掌把人定在原地,“世子且慢!”
如何“且慢”,干脆给他搬张杌子来,就让他坐在上头说话?
正思索着呢,那人已自顾自垂首拎了右边湿淋淋的广袖,用力一拧——这下李辞盈的尖喊可比袖上落下那哗啦啦的水声还要惊人,她气急败坏地低头看一眼,“世子!!这可不是在您自个家里头,您怎么能——”
此时斥他也不好,李辞盈急急顿了下,想起碧纱橱中仍有两件他遗留下来的衣裳,半转身子,只道,“您在这儿等等,妾去给您取衣——”
还没说完,那人“哦”一声,三两下就把襟衣上襻扣解了,夏日里穿得轻薄,这么简单一件脱下来,儿郎结实强劲的上身实在一览无余。
李辞盈两眼一瞪,那人却无辜一摊手,上衫松垮垮落在腰间,他慢条斯理截断她的恼怒,“不是昭昭令吾更衣么?”
可不是么,矫情什么,他浑身上下有何处她没见识过的?
李辞盈无话可说,没再理会他,咬了发痒的牙就埋头在橱中翻找,她一时忘了那卧炉盒子正藏在这儿呢,触手摸个冰凉,还愣了愣。
同时身后那人似也瞧见她的案几少了件物什,淡淡说了句,“那卧炉昭昭用着不好么,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人不愿见你用它?”
三句话难离裴听寒,李辞盈真不晓得他究竟有什么立场管他俩个的事?!
“裴郡守不是这样的人。”早将裴听寒归入自家阵营,她自然是不喜别人说他一句不好,“是妾用不惯这好东西,搁在桌上总怕是磕着了、碰着了,整日里忐忑不安的——”
总算找着了那衣裳,李辞盈松一口气,拎了起来一转身,却见那人垂眸立于清夜银辉。
人间哪得这样靡艳的皮囊,那是月照徘徊,流光皎洁,他之昳丽落寞在黯淡的水影之上,似露坠玉山,云中浮碧。
凭何这世上权势、富贵、美貌皆往他那儿倾斜,李辞盈这一口闷气又提上去。
只听萧应问淡淡道,“是卧炉让你觉着忐忑,还是某让你觉着忐忑?”
李辞盈不知他今日是怎得了,总归是有些莫名其妙,平日里不领他的意,少不得是冷嘲热讽的,哪里有把话头往自个身上引?
她紧紧手上的衣物,迟疑着挪过去,不答只说,“世子快些更衣罢,免得惹上风邪苦了自个。”
避而不答,总算是怕实话难听伤人。
萧应问接了李辞盈递来的物什——上回在落英巷子穿这件衣裳,仍挽着李辞盈好声好气地哄,哄她多亲近,哄她解襻扣,那女郎惯会装样,趴在他身上娇声细语的,反是闹得他脑子一团浆糊,稀里糊涂觉着就这样一辈子下去也能十分惬意。
其实她哪里想过要与他“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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