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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川已经吓得无法动弹,尿顺着大腿淌到地面。
“我咬你啊。我会咬的。”那人爬上了半开的窗户,临走时回头死死盯着柳川,“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柳川浑身发抖,连骨头也抖。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最后哇地吐了一地,因为恐惧哭出声来。
房门又一次被打开。方虞和外婆站在门口。外婆尖叫着扑向原本藏着钱的缝纫机。
方虞拄着木棍,在门口茫然张手:外婆?外婆?
他那双将永远无神的眼睛,也永远刻在了柳川的海域里。
“丧尸针”是一种在王都区乃至全世界的半丧尸人群体中流传很广的东西。
半丧尸人感染丧尸病毒之后,会因为病情的持续发展而最终成为完全态丧尸:病毒入侵大脑并改变大脑结构,人只保留行动和进食的本能,完全无法沟通。这种丧尸的结局只有一个:被杀灭。
研究抑制病毒的药物的历史,几乎与半丧尸人存在的历史一样漫长。到了今天,人体内的半丧尸病毒得到了完美的控制:即便不幸感染,只要把血液中的病毒浓度维持在较低水平,完全可以在人类社会中正常生存。
但在王都区里,仍有大部分半丧尸人无法按时地服药和打针。原因十分简单:他们没有钱,没有户籍,没有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接受治疗时登记自己的名字与识别号码。
有的是潜逃的罪犯,有的是一出生就被遗弃的孩子,有的是从偷渡过来的黑户……他们是浮萍,是落叶。
因为没有药物控制,他们的病毒发展总是比其他人更快,出现的变态反应也更多、更密集。
“丧尸针”应运而生。这种动辄一万八、两万八的昂贵针剂,据说可以延缓末期丧尸病毒的发展,有的甚至能令半丧尸人恢复容貌、肌肉重生。“丧尸针”的骗局,比地底人权益保护协会的诈骗方式更简单拙劣。但无论多少骗局被揭开,多少人为此倾家荡产但仍旧步向死亡,“丧尸针”的传说持续更新,从不落幕。
向云来被回忆中所看到的半丧尸人脸孔震惊。已经过去十几年,柳川记忆中,那张恐怖缺损的脸始终完整清晰。
柳川无法跟方虞说明那是多么令人胆寒的脸。
方虞什么都看不见,对眼睛感受到的恐惧毫无知觉。即便柳川用尽方法去形容,方虞的回应只有无穷的厮打和怒吼。他恨小偷,也恨自己的朋友。他脸上的恨意和绝望像烈火,一遍遍燎烧柳川。
柳川的懊悔和方虞的怨恨一样强烈。而悔意最后在课堂上达到了顶峰————柳川在小学的特殊人类课程中得知,同为染色体变异人类,即便被半丧尸人、地底人或狼人咬伤,哨兵和向导也无法被丧尸病毒感染。
从来安静的柳川在课堂上放声大哭。透过他摇晃的视线,向云来被孩子清澈直接的痛苦完全击中。
回家的路上,柳川在河岸附近看到了一个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半丧尸人一旦开始腐烂,外表看上去每个人都差不多。但柳川却死死地记得那个小偷。
他更佝偻了,丧尸针不知打没打,反正没有任何作用。他蹲在河岸上,像一具扭曲的人体骨架,正弯曲双手固定一个啤酒瓶,用吸管喝酒。
把他推下去不费什么力气。小学生柳川保持着伸出双手的姿态,看那个人滚下河岸,落入水中。
躯体太轻了,甚至无法沉下去,半截浮在水面上挣扎,半截在水底下摇摆。那人啊啊地喊着,声带的纤维化让他无法发出连续的声音,最终停止动作,顺着水流往下游去了。
柳川站在一直看,一直看,看见晚春的河边,绿柳沿岸,万条绿丝绦。
把这个消息告诉方虞的时候,方虞怔怔的,追问:真的死了?
真的。
你推的?
我推的。
柳川把他带到河岸边。傍晚的风照得方虞脸上红扑扑的,他无神的眼睛充满了奇特光采。
远处有人声,他们在河里打捞着什么东西。捞起来了!半丧尸人!哇,这……这已经是完全态丧尸了。人群聚拢又散开,直到有人肯定地说“他死了”,人们才继续渐渐靠近。
方虞茫然的、无法聚焦的眼睛看着虚空。他拄着盲杖,在河岸上拼命放声大叫。由于太过激动,一脚踏空,柳川及时抱住他,两个人顺着河岸滚到下面。眼泪盈满了方虞的眼眶,他的眼里映照出湿漉漉的两颗太阳。柳川从没见过这样灿烂的一双眼睛。
向云来被推离柳川的回忆。他落在空旷的空间里。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但柳川为方虞建造了一个色彩丰富的金字塔,让他在永恒光明的地方安静入眠。
柳川的自我意识正强烈地动荡着。那时候向云来也听到了隋郁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絮语。眼前的高大青年持续地摇摆、分散,像水里的倒影,随时会消散。
“不是你的错。”向云来知道自己无法在海域里久留,抓紧时间说,“柳川,没有谁会责备一个几岁的小孩子。”
柳川捂着脸呜咽。
“把方虞放走。”向云来继续道,“不要在海域里放他的幻象了。你这样做,是禁锢你自己。”
慢慢止住哭泣的自我意识垂头看向云来。向云来知道,在海域中直接对哨兵、向导说的话,会非常深刻地影响他们的认知。或许柳川等这一句“不是你的错”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困住方虞的东西,也同时困住了他自己。
这一夜向云来又陷入噩梦之中。噩梦的场景仍旧是柳川的海域,但不再是那个空旷的地方了。向云来在梦里一次次反刍柳川的记忆,方虞如何骂他、打他,他如何把半丧尸人小偷推进河里,他如何利用精神体破坏招牌的固定栓试图砸中秦小灯,他如何等候在秦小灯回家的路上袭击她,笨拙地把她装扮成一个“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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