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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他眼圈泛红的地方让美泉不知所措,仿佛之前在他肩上锈蚀的都并非所属,此刻的他只是话音未落,最先脱下了西装。
“他们都去别厅了。美泉,”男人的动作有点刺痛她的眼睛,“休息好了就来跟妈妈说再见吧…”
这不是父亲以往会对她做的动作,尽管只是将外套披给了她,美泉却依然想起了每回站在玄关对自己挥手的两簇身影。天凉了就穿多一件,学校的外套太薄了…她的脑袋又隐隐作痛了,直到站回屏风和墙的后面,棺里静静躺着的面孔重新化了妆,已经在脚下围了慢慢一圈的鹤望兰,男人将手里的两朵芬德拉白玫分给她,整个灵堂安静了下来。
“刚才你说的,我在后面都听见了。”她感觉到父亲似乎放下了这一周以来的别扭,只是无言表达,语言它总是言不由衷的,唯有听见感受才会真正挥之不去。
“…对不起,爸爸,我把事情搞砸了……”尽管佳日没有说,但她能反应过来,一定是自己没有按照写好的剧本去讲才会变成这样。
男人郑重地将花放在玻璃盖上,膝盖一弯便原地跪下,他没有抬头,像是在享受和妻子最后的聊天时刻,“美泉,其实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我想…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明白在这么长段时间里面,我和妈妈对你的选择都非常不满…”
“…对不起…”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倒不如别再说了,她想,她的眼睛已经闭得紧紧了,再说就要到最深处的地方了,“是爸爸没用,最后还是让妈妈知道你去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联姻了这件事。我不想说去让你改变什么,我们只是希望你不会后悔…妈妈她,一直知道你很爱她的,知道吗?”
佳日默默地走远,她想或许不是美泉忘记让她先行离开,留点她们一家人的私人空间,而是美泉已经觉得被不被听见都是一样的了。
“不是这样的!爸爸没有错…”他没有错,妈妈也没有错,她自己…可能没有错,只是归根结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一个看似小小的毛病,然后暧昧的治疗,拉长的战线,她又能以何种姿态去迎接所有的变故。
到现在美泉都没有和父亲提过一句,她觉得一开始的治疗方法是错误的,因为在她那天听见黄颖楠告诉自己教授离开医院的时候,她就直觉地明白这件事没有结局。
一直以来,她是个活在温室里的花朵,最大的一次打击便是和鹫宫拉扯落水,她的父母大概就更不用说了,鹫宫家内部的矛盾比起这些…大概是小巫见大巫的东西,她父母已经那么多年远离职场争斗了,又怎会明白现在的社会都变成了什么样。
或许妈妈曾经评价自己的话真的是非常中肯的,那就是她永远都有着自己的主见,这件事情她并不想让爸爸知道,因为失去妈妈,他已经是承受不住的,想浸泡在明亮的蓝里融化自己,这种抽象的事情只会构成愿望和欲望,而不会构成万物和世界。
是她不想再有身边的人离开了,她很自私,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小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外头传来明显缩小了的声音。
“美泉,向前看吧。亲爱的,我们现在去陪你走最后一程…不要害怕,孩子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背过身去了,却又听见他的话音回过了眸,眼睛里终于又充斥回想要流淌的眼泪,因为她听见父亲最后默默的念了一句,你长眠,而我常念。
这个瞬间少女便反复地活在里面,那种太过抽象的痛感像牵丝引线般时不时就出来扯动着她,有句话跳开框架而言,川岛说的是无比正确的,家是她这个小小细胞的细胞壁,她大概是走不了了,只是用尽了譬如沙利度胺的作法,背叛了自己,终究少女也没有获取奇迹。
美泉觉得自己今天的记忆就像那些炉子里纸钱燃剩的余粮,灰烬与它们终将也难舍难分。
-
三十天后。
按照传统,逝者的骨灰盒需要存放满三十天才可下葬,她倒不是等不起,毕竟竣工墓园也花费了差不多的时间。
只是在等待的时候,她除了焦虑接下去和老爷子的契约,还要再被添一道堵。尽管这是美泉单方面的认定的堵,始作俑者的父亲只留下一封信,离开了这片让他伤心的地方。
爸爸是想以自己的离开来劝她不要再继续寄人篱下的生活…少女明白,但这不是她说能结束就结束的事情了…不如说是她‘借的钱’太多太多,她也没想到所有的安排都是铃木做的,现在她们两就是穷光蛋,毕竟就以爸爸卖掉房子的钱也只够给墓园之后的修缮费。
要解除婚约吗?那她怎么跟老爷子谈倒是轻松,只要说义务已经无需履行,她确实能跟鹫宫家脱离关系了,但问题是铃木这边,非常棘手,偏偏这家伙最近还挑不出什么错。
美泉第一次这么希望他能在上一次八卦新闻,真是讽刺。
下葬的那天只有少女和佳日,还有铃木家的管家司机几人,情与貌总是略有相似,只是春风已比天色的微澜要更动心声,美泉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做工师傅将碑前还没封上水泥的地方挖了个洞,等待着她把盒子放进,佳日等人毕竟做这些察言观色的工作久了,都很自觉地没跟着她上去,待填好窟窿以后,师傅去寻个吸烟的场所离开这里,广袤的视线内唯有少女独自一人。
她的记忆一直在寻找她们柔软愉悦的快乐时光,可这都不足够,就像只要有阵风再扑来一次,少女就不止是跪在墓碑面前那么简单。
这里不会有醉踏进来的人吧,土里的虫子会水滴石穿钻进水泥缝里吗?她看着有些自嘲,感觉自己真是想太多了,可惜再怎么天马行空的想,脑海里都全部还是那副狰狞的、没有打扮的面孔摔下项链的那副模样。
还有的,还有就都是灰蒙的黄昏和彼岸的高楼,那时的她能够感觉到强烈的一抹蓝色在眺望,她确定是在看她。
“妈妈,爸爸让我和你说声抱歉,他今天来不了了。”美泉只是觉得自己像个过客。
“我希望…你和爸爸都能够原谅我,只是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让妈妈原谅我…你会原谅我吗?或许本来是有机会让我们再陪你很久很久的。”
她就这样跪在碑前,独自说了很多的话,这次美泉终于能袒露自己的为难,其实她也知道她们早也猜到了。凡事想要获得结果,那大概是必须先付出什么,只是她们面对的赌局最终是毫无胜算,远山在余光里微蓝着,苍白的话语很贴切,直到膝盖已经麻木了疼痛,少女才抹了把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天空中似乎有朵温柔的云,只是压得迫近,看起来是要下雨,她在转身的时候忽然瞥到了不远处小树林里有被风拂过的痕迹,灌木丛还在轻轻地晃,有种熟悉的感觉。
但美泉无意回头,经由上次晕倒前的幻觉,她的预感就是要飞快地投入进下山的洪流中去,因为现在就是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幻觉总是在悄无声息间潜进自己的脑海的。
春天的风刮得好不灿烂,只是牵起少女的衣袖,不可避免的回声游荡在石板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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