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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桎之又说谢谢,他说:“她是一个很勇敢、聪慧的人。”
去登记的时候池煜问这两天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拜访过这个人。
管理员的手指在屏幕上指了指,说,近几个月都没人来过。
于是寻找的线索便又断一个。
不过不可能因为没找到沈桎之就立马返程,池煜疑心沈桎之这次本就是借机来看访母亲,于是很好心地问:“要不要我先离开一会,方便让你和你妈妈叙旧?”
沈桎之摇摇头,说,不用。
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要离开。
池煜坐下来,在墓碑前方的台阶上,静静地。他不知道自己讲什么好,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讲。他在此刻更加明白自己可能并非沈桎之最好最好的朋友,当初沈桎之赠予他的自信同勇敢大概只是对方的家教与好意所催化的结果。
十年前他只知道沈桎之家里客厅的十字绣是他母亲的亲手作品,十年后他也只知道沈桎之母亲被小小一个长方墓碑框柱。其余一无所知。
实际上池煜暗恋沈桎之的漫长生涯里有几年很疯狂。
他偷偷用小号关注沈桎之的每一个新动态,从学校新闻到朋友圈,从别人发的合照到校园里荣誉榜上粘贴的蓝底证件照。
只是他没有主动去百度或是新闻去搜沈桎之。
因为很久之前,忘记是哪一天,甚至忘了什么季节与什么情形,池煜在吃饭的时候随口提起,开玩笑地对沈桎之讲,你又上新闻了,媒体说你同我暗度陈仓,资本入侵学术科研,道德败坏。
沈桎之当时很平静地吃东西,笑都没笑,说,媒体不可信,从小到大写我就没正确过。
“你不要信。”沈桎之这么讲。
于是池煜就这么做,从此再也没有信媒体上讲的任何沈桎之,也不再在网络上主动搜索沈桎之的家世,甚至看见标题写到“私生子”三个字的都会飞快举报。哪怕那其实是事实。
或许是雪人当了几天,卸下来了人类的心事重重,又或是本来沈桎之就不吐不快。
总之,他开了口,对池煜主动讲起他的母亲:“其实我母亲在我小学就去世了。”
池煜想,那原来我高中认识你的时候就算对你一无所知了。
池煜什么也没有说出口,静静地把头枕在膝盖上,以九十度的视角看这个世界,只露出耳朵去倾听沈桎之。
墓园里没有其他任何人,周围很空旷,沈桎之的声音低低地发出来,又低低地沉下去,飘开来,倾斜地流下墓园的每个台阶。
“生病走的。我见她面很少,那个时候还在香港念书。”沈桎之算得上娓娓道来,剖露着他从未告诉任何一个人的过去,“最后一次见她面的时候她已经很脆弱了,几乎可以说奄奄一息,很痛苦,浑身插着管子,没有办法自我控制排泄,很狼狈,见到我去到她床边,她就流了眼泪。”
沈桎之讲话称得上很平静的叙述,带不上多少比喻或感情色彩,池煜却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红了眼眶。
“我那个时候年纪很小,见到她哭以为是哪里不舒服,就问她。”
小小的沈桎之用手扒着床边的栏杆,问她:“妈妈,你哪里痛吗?”
何慧的眼泪流淌下来,悲哀像绵绵不绝的河流,把她淹没。
沈桎之年幼,读不懂悲哀,更读不懂痛苦。他稚嫩的语气反倒是一种刑罚,让何慧痛上加痛。何慧的手指颤抖着蜷缩,很没有力气,对沈桎之说,让我结束。
沈桎之摇着头,很害怕,说:“妈妈,你不要走,你不要抛下我。”
何慧闭上了眼睛,绝望地偏过了头。
“后来回过头看,发现自己以前居然做过那么残忍的事情。”沈桎之说得慢了点,可能是要讲过去实在不容易,对如今称得上无所不能的沈桎之而言也是吃力,“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是一个生物学研究员,带领团队攻坚克难,一起在我国生物学领域里开辟了全新的道路,我以前不知道她具体研究哪个领域,但是经常在报纸上看见她。”
跨着大大的一片海,远在香港的沈桎之从媒体口中汲取母爱。
只是媒体总爱真假混杂,还爱博眼球,对于他们眼中的女性而言,学术贡献明显没有感情八卦更有看点,于是沈桎之看的更多的便是有关小三、正室、以及豪门密事的母亲。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池煜埋着头,在九十度倾斜的世界里听沈桎之讲述终于被摆正位置的女人。
“她做过的贡献远比人们想象的要伟大,她勇敢又聪慧,正如她的名字。”沈桎之也未曾想过自己私下里讲那么长的话竟是对池煜回忆自己的母亲,只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反而很安心。大概是母亲就在身旁,因此他什么都不再担忧。
沈桎之说:“到了最后她大小便失禁,需要人照顾,跟别说去做她最爱的研究。”
“她很痛苦。我帮不了她,甚至没有办法听懂她的求救。”沈桎之想,自己不能哭,因为如今是一个小雪人,流下眼泪就会化掉。于是他轻轻地讲着这一切,没有流泪,只是心脏像被紧紧攥住,不太喘得过气。
“不过后来,她听说我拿了奖,她也很开心。哪怕不在同一个领域,我也在做研究,也在做贡献,她对我说,她很欣赏我。”
一个母亲夸赞儿子的时候并不是说爱,也并非是很厉害,而是说欣赏。
抛下血缘和亲密,她以一个在科学里闪闪发光的女性前辈的姿态,对冉冉升起的沈桎之表达了这一生最后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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