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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重新开放已有数日,自从绑架案之后的近四十天时间里,预料中的那个电话始终没有响起。那边始终静默无声,仿佛绑架之前那通着急见面的电话,都只是她臆想中的片段。对于陈汉升这样疑心深重的人来说,沉默往往意味着不信任。
距离90天锁仓期结束,时间过去了一半,她必须主动出击。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她脸上的冷意瞬间融化:“汉升哥,画廊重新开张了,我这段时间遇到了点事情,才脱身出来。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给您汇报一下最新的进展”
电话那头,陈汉升似乎有些意外,短暂的停顿后,还是答应了。
餐厅选在一家会员制日料亭,还是陈汉升的投资项目。
她提前到了,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雾霾蓝色羊绒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只化了淡妆,显得清丽又带着几分脆弱。她点了一壶清酒,安静地等着。
门被轻轻拉开,陈汉升走了进来。他穿着休闲款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随和:“抱歉,路上有点堵。”
“没事的,我也刚到。”站起身,笑容温婉。
落座后,她没有寒暄客套,直入主题:“这次暂停营业是源于既往的一些交易,被查出涉嫌洗钱,但是我们只是提供交易平台,赚取固定比例佣金,并不存在参与洗钱的嫌疑,属于监管不力,其他正当的交易并不会受到影响。”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展示着各种交易曲线:“距离画廊重启后,我梳理了一下我们合作的NFT项目情况。目前‘数字基因库’价格环比上周有所下降,但是同比入手价还是上升了300%,整体趋势还算稳中上升,距离锁仓期结束还有42天……”
陈汉升看着她专业的样子,和记忆深处的某个轮廓重迭,却又分明不同。他忽然抬手,轻轻按住了她滑动屏幕的手指。
“工作的事情,不急在这一时。”陈汉升站起身,拿起桌上温着的清酒壶,绕坐到她的身边。他没有让侍者动手,而是亲自为她缓缓斟满。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清冽的米香。
“这杯酒,算是我的道歉。”他放下酒壶,目光坦诚地看着她,“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不好意思联系你。上次约你出来,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真切的沉重和愧疚,“……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那么大的麻烦,让你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是我疏忽了,晗晗,真的很抱歉。”
这一声带着亲昵的“晗晗”,和他亲自倒酒道歉的姿态,瞬间击碎了那刻意紧绷着的工作状态。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浓浓的忧伤:
“汉升哥,你不用道歉的,那件事,也不能怪你。”她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助,仿佛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倾诉,“其实经历了这次绑架,我才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原来在京都,在很多人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碍眼的影子。他们讨厌我这张脸,所以,才那么想让我消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敲在陈汉升的心上。
探寻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陈汉升:“汉升哥,你接近我,帮我,是不是也是因为顾涵?”
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直接,又如此哀婉。陈汉升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受伤和失落,心中某个角落被狠狠触动。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他沉默的瞬间,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对不起汉升哥,是我太傻了。我以为,我以为这么多人里,只有你是真心欣赏我的能力,看重我这个人,而不是把我当成谁的影子,原来,原来是我误会了……”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睛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琉璃一样,晶莹又脆弱,“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泪水和控诉,恰好引起了陈汉升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共鸣。
“我理解你。”他的声音沉重,让人感同身受,“真的,我理解你那种感觉。想拼命地证明自己,想撕掉别人强加在身上的标签,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只是你自己……而不是谁的影子,谁的附属品。”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豪门赘婿’,而且……还赘了两次。”他苦笑着,带着深深的讽刺,“在很多人眼里,我陈汉升无论做什么,都脱不开‘靠女人’这叁个字。我做生意成功,是沾了岳家的光;我失败了,就是原形毕露的废物。没人会真正在意我付出了多少,熬了多少夜,承担了多少风险。他们只看到结果,也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我们……其实是一类人。都在挣扎,都想摆脱那无形的枷锁。”这番肺腑之言,将他内心最深的隐痛毫无保留地展露。“所以,我懂你的委屈,懂你的不甘心!被人当成替身,当成影子,那种感觉……”
这番肺腑之言,带着强烈的共情和共鸣,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陈汉升看着她泪眼朦胧的脸,仿佛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了知音。
这时,穿着和服的侍者轻轻拉开移门,端着精致的漆盘进来,打破了包厢里过于沉重的气氛。将一道道精致的料理摆上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幅晶莹剔透的鹤雁图,其实是一盘薄如蝉翼的河豚刺身,那雁鸟环栖的树是翠绿的紫苏叶,那半壁海日是金黄的柚子酱。
“来,尝尝这个。”陈汉升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他夹起一片近乎透明的河豚肉,轻轻放在她面前,“这东西吃的就是个极致的新鲜,晚个十几分钟,味道就完全不同了。”
鱼肉入口即化,带着脆嫩的清甜和微妙的韧性,果然鲜美异常。她崇拜的赞叹:“真的很特别,我还是第一次吃呢,谢谢汉升哥。”
美食似乎缓和了刚才的沉重气氛。她看着陈汉升,眼神带着几分好奇和天真:“汉升哥,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我觉得,你和唐怡姐的关系好奇怪。你们之间,好像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不太做?这哪像是订婚啊,简直像是在结怨。”
陈汉升闻言,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似乎觉得她的天真很可爱。他抿了一口清酒,缓缓道:“唐怡……其实私下里,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讨厌我。”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但在场面上,她必须跟我保持距离,不能表现得太亲近。”
“为什么呀?”张晗眨着眼睛,像个好奇的学生。
“因为她是唐家的养女。”陈汉升的语气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高官,维系住唐家的利益,才是她最大的价值体现。而我陈汉升……”他自嘲地笑了笑,“在唐家那些真正的核心人物眼里,她已经是自降身份了。一旦我出事,唐家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当作弃子扔掉。所以,她必须时刻向家族表明立场,她和我没有感情。这样,才能保住她自己的·位置”
这番剖析冷静残酷,却也道尽了豪门联姻背后的冰冷逻辑。她听得入神,眼中流露出同情。她沉默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那……汉升哥,你和顾涵呢?你们也像这样吗?”
提到“顾涵”这个名字,陈汉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眼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切的怀念,有刻骨的痛楚,还有绵绵的温柔。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仿佛陷入了时光:“顾涵,她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
他陷入了回忆,眼神变得柔和而悠远:“我的岳父,顾万云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信任我,栽培我,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重和机会。”他的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至于顾涵……”陈汉升的声音更加轻柔,带着近乎虔诚的怀念,“她就像就像照进我灰暗人生里的一束光。她聪明骄傲,但从不因我的出身而轻视我。她欣赏我的才华,支持我的理想,甚至在我因为项目受挫而自我怀疑时,是她一次次地鼓励我,相信我一定能成功。我们……”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不仅仅是夫妻,更像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灵魂上的知己。那段有她在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明亮温暖的时光。”他的声音到最后竟带着哽咽,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水光。
这番深情的追忆,充满了细节和真情实感,描绘出了一个与外界传言截然不同的顾涵形象,慧眼识珠的伯乐和爱人。
“听起来,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她轻声说道,语气真诚。
陈汉升从回忆中抽离,目光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也许是酒意,也许是刚才的倾诉卸下了心防,也许是眼前这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带着深深的眷恋和移情。
他忽然伸手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盒子,轻轻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陈汉升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依言打开盒子。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链身是极细的铂金,坠子是一颗切割完美的椭圆形蓝钻,深邃如海洋之心,在包厢幽暗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璀璨火彩。整条项链简洁大气,却价值连城,显然是顶级高定珠宝。
在流光溢彩的美丽宝石面前,没有女人会不动心,她下意识地惊叹:“天啊,真漂亮!”但随即,她像是被烫到一般,慌乱地将盒子推回给陈汉升,连连摇头:“汉升哥!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
陈汉升伸出手,坚定地将盒子推回到她面前。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恳求和哀伤:
“拿着吧,晗晗。这不是给你的礼物。”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艰涩,“这条项链是顾涵的。是她很喜欢的一条。我一直留着。总看着它,心里难受。”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压抑翻涌的情绪,“睹物思人太痛苦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觉得把它交给你处理掉,是最合适的。你就当给我帮忙,好吗?就当帮我解脱一点。”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睹物思人,徒增痛苦。
但将亡妻的遗物,交给一个与亡妻容貌相似的女人处理,这本身就是一种暧昧的移情,一种隐秘的寄托,一种试探性的靠近。
目光落在那颗璀璨夺目的蓝钻上。它闪烁着冰冷而刺目的光芒,像一只来自深渊的眼睛。她看着项链,又抬头看向陈汉升眼中那份刻意压抑的脆弱和期待。
最终,她抬起头,迎上陈汉升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好,汉升哥……我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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