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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门内大街,北镇抚司衙门所在地。
夜幕下府衙的四扇红漆钉门紧扣,檐下幽幽飘着一排灯笼。两侧的大石狮子头顶各站一只人面鬼车,收起双翼单足而立,夜间仍然警惕地东张西望,眼观六路,比养条看门狗还要忠实。
大门外有青铜人站岗。一道门的院子里,值夜的卫士组成方阵踏着砸桩似的步调,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回来。
果然,两位知事大人威武的坐骑英招在门口一露面,立刻就有小校进去呈报,低喊着“快去请成大人”。片刻,里面人弯腰一溜小跑出来迎接。
领头的男子,一袭麻色官袍,着帽靴,一看就是府里大官打扮;而且一路跑一路匆忙捯饬衣襟拎着裤腰带,显然从热烘烘被窝里爬出来的。男子恭恭敬敬在楚晗坐骑前行礼:“两位廖大人!哎呀不知二位大人深夜来访下官府邸,衣冠不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人官袍胸前图案和腰带佩玉,怎么也是四品,与南府的澹台敬亭官阶相当,应当就是执掌深牢大狱的北镇抚使吧。
楚晗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委婉:“深夜打扰,劳烦你出迎,成大人客套了。”
哊?北镇抚使成大人脸上就写着诧异二字,憋着古怪表情,今儿廖无痕廖大人心情这般的好?对同僚竟也学会虚伪的客气话了!这人对谁笑过?
楚晗只能凭印象稍微模仿那位真正的指挥知事廖无痕的声音,语气像不像都顾不上了。这黑灯瞎火的,他又以眼罩遮面,都是匀长脸的年轻男子,有人会细察吗?他要下坐骑,英招突然左侧前蹄一塌,左翼往地面一垂,再一铺,唰得甩出一截红地毯似的。
楚晗愣神,十分聪明地先不下地,偷眼瞟旁边的房大人,神都红地毯上是怎么个礼仪?
房大人冷峻着一张脸,藐视一旁垂立的北镇抚使。待坐骑跪了膝盖,铺下翅膀,房大人一骗腿,滑下,同时踩了英招那条大肉翅膀的肩胛骨,抖开披风丰神俊朗地跳下。
楚晗赶紧学样儿,潇洒地踩了英招翅膀一滑一跳,煞有介事地抖开披风,帽带一甩。
房千岁握着绣春刀柄,根本不看姓成的大官,迈起官靴大步径直往里走,话音冷冷地飘向身后:“哼,进去看看,你自便吧,不必作陪,碍手碍脚!”
北镇抚使成大人顿时舒坦多了,憋半天的便秘表情突然通畅,堆出笑容来。廖无涯廖大人吊起一张马脸,显然更符合此人在朝内专横骄矜目中无人的气度,一贯又臭又冷不招人待见,这副尿性就对了。
两人第一关算是过了,就这样混过旁人耳目。想来也是下面人对上级不够熟悉,也不敢细问细察,看见指挥知事的官牌和两头神兽英招,就以为来的都是正主。
门外两只大鸟鬼车,转动着眼珠脖颈目送他们进门,也没发出一声异响,径直把他们放过去了。楚晗心想,鬼车竟然也没闻出他俩一身小白龙牌精华液气味。神狩界的灵兽鼻子完全都不好使,哪闻得出他是活人还是鬼卫?姓房的混账,回头再收拾你。
两人进去之后,先坐大堂正位,跟那位成大人用官场话闲扯几句,品了仆役奉上的茶水,随即起身。
他俩一个扶刀柄,另一个背着手,都是煞有介事东瞧西看,扫过前院后院所有鬼卫、侍卫跟班,打杂仆役、值夜的青铜人,寻找可能出现的熟悉面孔……没有沈公子。
楚晗一摆眼色,成大人您请领路,咱去大狱里瞧瞧。
北镇抚使终于露出谨慎,这个,两位大人深夜探监,这要探谁啊?
楚晗半笑不笑:“也不探谁。你这半月抓的几个人物,审出子丑寅卯没有?我们不亲自过你这儿看看,你还懒得呈报。”
姓成的一听赶紧赔笑:“哪的话啊廖大人!恐您公事繁忙,不敢叨扰,不敢劳动您大驾。您……有指挥使的手谕么?”
楚晗冷笑:“好啊,现在子时已过,我与无涯这就去找指挥使大人补一份手谕。成北鸢,你且站这等着别动!”
楚晗方才喝人家一口茶的功夫,悄悄在桌上捻指一翻。他眼睛尖,瞥见递给成大人的往来公务信件,就赚到对方大名。
他故意一转身,姓成的一步追上就把他拉住,笑得极其谄媚,五官上都笑开一朵大丽菊花:“开句玩笑,无痕大人何必这样,大人您请。”
楚晗察言观色几个回合就知道该怎么说话,成北鸢显然忌惮他们身份,上赶着巴结都忙不过来。廖无痕廖无涯那两位爷,平日没少在同僚间作威作福,声势威名造得很是好用。
北镇抚司就是锦衣卫下辖的官家大狱。只不过,鬼卫们执掌的大狱,关押的可就不是大明朝哪位被下狱的监察御史丞相将军,而是神狩界疆域上触犯了戒律天条,捉拿押解在此的灵兽。
大牢阴森,鬼火跳动,幽深的过道两旁竖起通天的灯柱。柱子顶端盘踞一条烛蛇,以蛇信子“噗”得点亮蛇油灯,光芒幽暗沉静。
一处一处的地牢、水牢、焰池,关押的都是犯下罪过的孽畜,纷纷被逼现出难堪的原形。
那边地牢的土里就埋着一位,大头朝上,脑袋上血光粼粼俩大窟窿,被鬼卫拔了犄角痛苦地呻吟。这种头上脚下的埋法,就是嫌死得太快,要一点一点折磨。
水牢里隐隐看出盘踞一条巨物。巨大的海兽,锁骨处被两条粗硕锁链对穿。那两条锁链吊上高高的房顶,竟然还吊挂在精巧的滑轮装置上,被滑轮带着缓慢转动。铁索就这样不停转,穿过那海兽锁骨碗口大的伤处。水下振出一层一层痛苦扭曲的水纹。
楚晗不动声色沿着走廊看了几眼,就受不了了,怕自己难忍的表情快要暴露身份。
又一个上半身人形的男子被几名青铜人拖进去。男子面容俊逸清瘦,很年轻,上衣被剥光颤抖着,袍子下面露出青黑色染着血迹的长蛇尾。
房千岁面无表情,只有眼珠移动,眼瞅着那男子在他面前被拖了进去……
成北鸢微微一笑:“呵呵,这人身子好长啊?”
手下接茬儿道:“是啊,成大人,他好长啊!”
成北鸢眼露阴毒的光:“他一共有多少根肋骨啊?”
手下道:“一共两百零八条,大人。”
“好啊。”成北鸢仰脖大笑,一副苍白俊脸上,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今夜上一道好菜,‘弹琵琶骨’。拿一把小刀来,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都给他剔了!”
……
楚晗默默转身就走。
这“代天神巡狩”的地界竟然有如此手段阴毒一群人,而且以此为乐,品之如饴。
房千岁面容阴冷,瞳仁里压抑的炙热火苗隐而不发:“不必看了。成北鸢,你给我出来说话!”
这里都是触犯天条的神界灵兽,显然没有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沈公子一个肉眼凡胎大俗人,论身家位份,真进不来这种大牢。
他们要找的是运进这里的另一拨人,那些从人间界掉进来的活人。
果然,他们在北镇抚司后面另一处大院落里,看到一字排开的许多押运囚车,就是他们从宣武门混进城用的那种大木头车。掉落到神界的那些皮囊,被堆进一个深挖的大池子里。
这些可怜的皮囊,就是用来锻造浇筑成守城的铜人了。鬼卫们倒是很会就地取材,都不必在四海疆土上招募,打造一支战斗力威猛的浩浩荡荡的青铜大军毫不费力,随造随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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