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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有解,可是谁也无法松快下来,封璘与王朗对视一眼,各自陷入心照不宣的尴尬。
暗河尽头水流窄而急,无光晦暗时尤其难行,须得行事之人极擅水性。除此之外,这件事难还难在没有第二次机会,一击不中,火舌与衔枚影卫的刀锋谁更快显威,对于执行任务的人而言,本质上毫无分别。
还有一件,无论是封璘还是南洋水师的人,都不适宜作为此事的执行者。原因无他,迄今为止,常老太爷仍是护佑一方安宁的“战神”,在闵州百姓中声望颇高。欲破除火引,必难逃惊扰神灵的嫌疑,一旦事情败露,承受万众怒火之人,决计当与大晏朝堂无碍。
“我去吧,潜底凫水的事,有谁比我更在行?”辽无极摸到了自己的竹杖,起身掸袖,何其潇洒。
王朗蹙眉问:“你?”
辽无极踱了两步,珠圆玉润的腔调念起陆放翁的词,别有一番意气可言。
“一弹指顷浮生过,坠甑元知当破。去去醉吟高卧,独唱何须和。【1】”
王朗平生最厌烦酸文假醋的这一套,今夜却破天荒地没有打断。他定了少顷,道:“水师府再无多余军饷,可以付得起你的酬酢。”
辽无极大笑,仰看穹顶似墨。那年他青衫初染微尘,视山河江海亦如微尘,风吹吹皆可散尽。他不信道、不奉义,不执着长久,万里江湖倥偬,牛车来叶舟去,他变天地亦变。可直到此刻利名脱尽,缰锁无存,辽无极再抬首时,却发现那一片苍远里,仿佛仍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骑鲸帮自来有一恒旨,要劫只劫天物,接活只接大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窃人宏愿,力扛将沉之岛更像辽无极该干的事吗?”他神色稍敛,说:“称人心意的活,我少主不计较酬劳。”
封璘默了良久,缓声道:“此事若成,本王会尽力替你周旋,以摘掉骑鲸帮在刑部名下的悬红。”
辽无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晾开双掌,道:“这可罢了,功名能作浮云散,一百人头柱的罪过哪是说消就能消的。我没那么贪心,就一件事,有劳少将军替我绸缪。”
“你说。”
辽无极道:“辽某不比从前,家中自有挂牵,吾妻娇悍,凡有抉择,不敢不知会。而今变起仓促,还请少将军代某征其允准则个。”
他是这么说,实际上就是怕玉非柔生气。王朗二话不说遣人去了,传话之人很快带着口信回来,一出言就是十足的玉氏河东腔调。
“好你个烂心烂肺的花瞎子,学会先斩后奏了!咱们前事不论,等你囫囵回来,看我将链捆了你手脚!老娘一人绊不住你,往后再添上我肚子里这个,你后半辈子可给我仔细!”
第74章
夜幕初张,纤云淡抹。
上弦的月挂在上扬的梢,才刚崭露头角时就被托得很高,常敏行吩咐人把帘吊起,坐在蒲团上翘首远瞻,从新月里像是看见了昔年的自己。
他是个遗腹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常老爷子便在双屿之征中一战封了“神”。从常敏行初解人事时起,“爹”是祠堂前那座等身高的塑像,从眉到眼都透着与他十成十的相似。
常老太爷广受闽地军民的爱戴,每天来塑像前顶礼膜拜的百姓络绎不绝,幽幽檀香气似是融浸在祠堂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中,同时也深深融浸在了常敏行的骨子里。
常敏行望着那尊与自己模样极为肖似的塑像日日被人虔诚供奉,久而久之,他恍然有了错觉。
爹是神佛,他亦然。
即便后来,常敏行流于世俗地娶了妻、生了子,仍坚持以为自己身上是揣了点神性的。为此,他周贫济困、广结善缘,施援的人里除了生计艰难的渔民,还有被海禁令阻塞了去路的私商。
常敏行做神做得一视同仁,也渐渐在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里失了意趣。
直到三年前,新上任才两月的钦安县令登门拜访,自报姓名杨大勇。那人生就一副书生模样,五官精雕细琢似的分明,有点温文的气度在里面,虽不羸弱,却也未让常敏行瞧出哪里勇来。
杨大勇跨过虚设的半级台阶,与常敏行齐眉并立——这还是头回有人敢平视自己的眼睛说话。他那件粗麻布衫,补丁之上匝着补丁,针脚却都缝得周密,一根线头也没有露出来。常敏行这些年见过不少穿布衣的穷苦人,他们为求接济而来,恨不能把最褴褛的一面曝给自己看,几曾见过这样体面的穷苦人。
杨大勇直言“闽地百姓苦海禁久矣,倭患由此孳孽也”,然又不避讳地指出,常家在双屿营建走私港的行径实乃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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