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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真正意识到,先帝也许真的爱我,但也很容易放弃我。于是就显得我的自我奉献很愚蠢了,哪怕现在想起来,也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要先帝想,他可以拥有许许多多个女儿,可平安却不能得到很多个母亲。
“不过我终究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这些年圣上在我身上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虽然她从来不会像先帝那样说疼爱我的话,或者是抱抱我,但我知道我从圣上那里得到了多少。”
大公主提起母亲,目光才真正变得温暖,她注视着小小的妹妹,她是那么年幼、那么健康,“巍鈭,珍惜你所拥有的,不要去看别人嘴上说的,去看她给了你什么。也许这个过程不是那么舒服,甚至会让你痛苦,但是……你得明白,身为圣上的女儿,你不应当软弱。”
这些年下来,她不知道有多后悔,如今再想起过去,才发现那时的小平安傻得令人发笑,她因此失去了健康,也许还会失去未来,说不定某一天,这具破败的身体便会油尽灯枯,可她连恨都不能恨,因为太过热烈的情绪只会加重病情。
“圣上不希望我做些危险的事,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为曾经在她与先帝之间动摇而悔恨惭愧,我得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要守住她的皇权,任何试图僭越之人,都非死不可。”
如果有朝一日,她的小妹妹也做出愚蠢的事,只要那时她还没死,她会亲自动手。
大公主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
但圣上政务繁忙,她又身体不好,即便严防死守,也总有心怀不轨之人见缝插针地想要腐化小公主,在这样的环境下,只靠她与圣上是不行的,妹妹必须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有她自己的意志变得坚定,才能百毒不侵。
“闲暇时我会读些书,什么类别都看,古往今来,为了皇位,父子相争,兄弟阋墙之举数不胜数。其实看多了就会发现,父亲实在是太容易放弃孩子了,但母亲很难像父亲那样潇洒,因为十月怀胎的疼痛过于真实,血脉相连的心跳也是如此,她们为了孕育孩子付出太多,所以你我天生应当拥护母亲,难道不是吗?”
她说着,眼神从对妹妹的温柔变得冷淡,但这冷淡不是对了了的。
“这世间之人,从出生起便被支配着,或是被孝支配,或是被忠支配,或是被母被父被君,或是被兄被夫被子,既然都是被支配,为何不能被圣上支配?”
大公主很少一次性与人说这样多的话,明显面露疲色,了了看着她,问:“圣上诛杀大皇子,真的是因为他有谋反之意么?”
大公主没想到妹妹会问这么个问题,她只说了自己病痛的由来,却没有讲之后发生的事。
那颗柔软又善良的心,便是这样一点点消磨殆尽的,甚至于大公主有时会想,自己真的像旁人口中说的那样温柔又心软吗?如果善良是她的天性,那为何如今又满手鲜血,对眼泪乞求无动于衷?
小平安忽然吐血,今上不知缘由,先帝与大皇子也吓了一大跳,但即便当事人都已知晓真实原因,也没有人会主动撕开这层窗户纸,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面对先帝旁敲侧击的询问,平安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欺骗,她发现自己有着极为出众的说谎天赋,哪怕心里难受得要命,也能像平时一样冲父亲露出信赖的笑容。
她告诉父亲,母亲对她很好,每回都会跟她分享汤水,先帝便觉着,兴许正是因为平安年纪太小,身体不如成年人强壮,才会这么快便对毒有了反应。本来按照他细水长流的计划,少说得个一年半载才会见效,而且他也没打算全程利用平安,那太容易露馅了。
结果其它手段还没用上,平安便已毒发……眼见健健康康的女儿从此成了个药罐子,先帝良心作痛,对她比以往宠爱更甚,再没在她身上动过手脚。
可这样的父爱,平安已经不想要了。
她依旧与父亲同吃同住,与他一起玩耍,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但她更细心、更妥帖,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平安会细细观察先帝的一举一动,慢慢地便摸清楚了宫中谁是他的心腹,前朝又有多少他的忠臣,就连及笄后先帝为她选的驸马,平安也全盘接收。
母亲一开始并不赞同她的行为,可平安坚持这样做,就连成亲前一天,母亲还又一次问了她是否真的要下嫁。
父亲早就不记得小平安说不要驸马的话了,但母亲从来没忘记过。
平安当然要嫁,不过她的自信并非来源于先帝的疼爱,而是母亲的支持,只要母亲还在,平安就有信心不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她要亲自为父亲铸造一枚有分量的筹码,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尽数揪出来一网打尽,作为给母亲的献礼。
常年在父亲的照顾下长大,平安知晓他私下并不像表现出来这样的淡薄权力,先帝并非懒得临朝,而是他根本争不过母亲,又不愿让人知晓他与母亲早已分崩离析。
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才知道这个秘密,这也就是反姚党的前身。
如今反姚党里增添了一位新的中流砥柱,那就是永安公主的驸马,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程松之,驸马可真是为了陶氏江山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啊,如此精神,简直称得上可歌可泣。
平安想,幸好她早就不信父亲了,否则一定会以为这些年他的疼爱出自真心,可他安插驸马这么个棋子,为的不就是拿捏她,从而再次利用她来对付母亲?
谁是黄雀,尚未可知呢。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大公主还记得那个先帝驾崩的晚上,当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被先帝看见时,他那张伤心、愤怒又不敢置信的脸。
伤害别人得到的快乐,果然比伤害自己多得多。
能为母亲登基之路贡献出自己那份微不足道的力量,大公主对此十分自豪。在有限的生命里,她希望还能做更多一点事情,她要做圣上手中权柄的基石,让姚氏江山延绵千年,要青史永久流传姚皇之威名。
“大皇兄会死,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利用自己的妹妹向母亲出手,是为不孝,谋害帝王,是为不忠,此等不孝不忠之人,难道不该死吗?”
帝王下令将大皇兄斩首时,面上没有一丁点伤心的表情,显得那样冷酷,哪怕那是她亲生的孩子,是她第一次做母亲抚养长大的幼苗。
帝王究竟是否如表现出来的这样无情,大公主不知道,但她知道母亲从没有忘记过她的病,无论是先帝的死,还是大皇兄的死,都是她向女儿表达爱意的方式之一。
平安知道,所以平安誓死效忠。
同样听见了全部的小公主已经彻底呆住了,她从没有听说过这些,当然也不知道她心心念念从未见过的父亲竟然与母亲还有姐姐的矛盾如此之深。
对小公主来说,这些信息冲击性太强,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避,但了了随即问了一个小公主无法不去听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我与先帝之间,可有血缘?”
大公主闻言,眉头轻轻一挑:“这很重要吗?”
了了:“不重要。”
父亲是谁,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但小公主是圣上亲生,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公主捂嘴压下喉间痒意,这里灰尘太多,她不能待了。
于是她站起身,催促妹妹一起离去,了了这回没拒绝。
两人缓缓往上走,大公主看出了了不喜欢被人碰,因此自己扶着墙壁,速度是慢了点,但步伐很稳当。
“至于纳兰氏一族之事,并非今日才起,我也不是故意算计于你。”
了了点了下头。
这个并不难想到,小公主什么德性,她那厉害的母亲跟姐姐心里门儿清,要不是了了的表现让帝王出乎意料,恐怕不会有这趟出宫之行,帝王纯粹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发现公主府的异常。
即便不是她,程家毒害公主一事也会被揪出,随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纳兰稚,至于这里头的证据究竟是真是假,其实意义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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