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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计划,先生们。”达奇说。
正是清晨,未散的雾霭如扯碎的棉絮缠于湖面,碎银似的波光层层叠叠地在船下晃。三人站在小船上,各执一杆鱼线,钓钩没入水里,倒像三柄悬而未发的匕首。
亚瑟在中间,顶着那漂亮的新帽子,眼神没离开水面,仿佛他的话语只是远处野鸭的叫声;何西阿在船头,同样没有立即接话,只是稍微侧头瞥来一眼。
“我们都知道,康沃尔为他那箱债券赶得眼冒金星,从安巴里诺的雪原,追到新汉诺威的泥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达奇只得继续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所以,不如,我们帮这位体面人松快松快,直接把债券抛出去,让他好好瞧瞧。”
亚瑟终于把目光从水面移开,拧起眉头:“为什么,达奇?营地现在有两根金条……这足够我们低调地活一阵子。”
“前提是平克顿的鬣狗没在瓦伦丁刨出我们的气味,孩子。”达奇微微一笑,继续道:“这多亏你的预见性,亚瑟。因为你的坚持,因为你找到这处避风港,我们才抢出宝贵的喘息时间——提前了那么多!”
“但鬣狗总会循着血味来的。我们不能干等着,我们需要先发制人——我们会送他们场烟火表演!一次华丽的转场!”
“我有点没明白,老朋友。”何西阿问,“你是在说,我们应该主动出击,还是在指,我们手里的货应该打个骨折价?”
“各占一半。”达奇得意洋洋,“睁眼看看啊,绅士们。我们可是在罗兹镇。”
“格雷家,和他们的宿敌布雷斯韦特家,在这里互啐唾沫啐了百年……为什么要打折呢?只需要一点点引导和说服的艺术,他们将像猴子争夺香蕉那样抢我们的货!”
亚瑟却没附和,更没惊叹。他拧着眉,声音低了些:“可我们不是杂耍艺人,达奇。我们需要的只是脱身。”
“要是这儿有了风险,我可以再去找个地方……圣丹尼斯边上有座大宅子,好像是莱莫恩那帮人占着的。”
达奇微微侧头,目光掠过那张熟悉的脸,那身干净体面的外套——以及那条缀在领口的蓝缎子。
不是那块黑蒙面布,也不是普通汗巾,是某人特意选的那种丝绸。城里精品商店的颜色,有钱人的好料。亚瑟捎着某个年轻人……又或者说,某个年轻人带亚瑟出去大半月,回来后连这张脸都亮堂了几分。
“我知道,亚瑟,我让你感到厌倦了。*”达奇意味深长地说。
“我只是担心而已,达奇。”亚瑟回答,声音一如往日,“黑水镇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兄弟。”*
“你是对的,亚瑟。”达奇叹口气,让语气多出几丝退让的温情,“我们是黑水镇的幸存者。但幸存者不能老是等着命运翻牌,不是吗?我们有宏大的目标。我们得自己出牌——哪怕那副牌,得从猴子手里偷来。”
他的目光重新移向自己的钓竿,语调也跟着一松:“况且,你现在不还有了个干净的身份?这才是真正的新起点,亚瑟——”
——哗啦。
何西阿的浮标猛地沉入水中。他手腕一抖,顺势一带,一条挣扎着的鲈鱼破水而出,溅起一圈晨光里的水珠。
“看来是个好兆头,朋友们。”他笑着将鱼甩进木桶,“而且两个势力相争、我们站在中间捞点油水……这倒是个熟门熟路的老把戏。达奇,这次剧本打算怎么写?”
还得是何西阿。达奇眼角带笑地瞥了他一眼:“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布雷斯韦特的私酒坊烧得只剩焦木桩,现在正缺金子当柴火;格雷家的那个老顽固,也在谋划乘胜追击。”
“所以,何西阿,你会是一位暴发户式的老士绅,到处兑换金条,在酒馆里醉醺醺地大谈特谈银行、投资还有那些铁路债券,让格雷家的人闻够味,又被亲近格雷家的副警长亚瑟·卡拉汉注意到。但等他回来找你,你早被布雷思韦特家的马车接走了。”
“当格雷家察觉到这点‘风向’,他们会想什么?当然是:布雷斯韦特家先下手了,他们要抢那笔债券!接下来,一点火星,一点摩擦。两个老仇人闻见彼此身上的火药味,并坚信对方握着火柴。然后,轰!他们会自己点燃它。”
“到那时候,他们竞价,我们收钱,收得干干净净。”
亚瑟喉间却滚出声犹疑的低音。
“达奇,你确定,这真行得通?”他终于开口,眉头还拧着,“那些有钱人可精明得很。”
这话语气不重,却像枚石子砸进水心,在丝绸似的湖面擦出不合拍的裂痕,也割破原本完美的谋划节奏。
达奇笑容不改,却没立刻回答。他盯过亚瑟的脸——从前,亚瑟是范德林德帮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可靠的盾。自己提出计划,亚瑟执行,很少反对,从不质疑。但如今,亚瑟迟疑了。他开始慢下来,开始思考别的东西了。
那条蓝幽幽的丝绸领巾轻飘飘地垂着,倒似一根无形的丝线,正将他的枪手一寸寸拽离帮派的港湾。
“这几个周,咱们活像被猎犬撵着的狐狸,连着换几次巢。”达奇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低缓,“可再多的迁徙也填不饱肚子。与其东躲西藏,不如来票真枪实弹的。我们有几十号人要养,亚瑟,你清楚的。那点金子,吃、穿、弹药,眼看就得分光吃净了。”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二人,嗓音压低了些:“我们想要新生活。但新生活不会是凭空掉下。它得靠信念,靠我们自己,一步一步铺出来。”
“我们一直就是靠这个活着的——靠彼此。不是吗?”
船头的何西阿恰好又起了一杆鱼。鱼身入桶的闷响,恰似钱袋坠落的颤音,如同给这番话做了个老到的收尾。
“说实话,这主意听上去……”何西阿笑笑,斜睨亚瑟一眼,“至少比我们上次那个见鬼的银行计划聪明点。”
达奇也顺势一笑,重新注视水面:“我们需要这一票,伙计们。这一票能帮我们甩掉平克顿,躲开康沃尔。然后,我们就能真正蛰伏下来,拿回黑水镇那笔钱,离开这片鬼地方——”
他顿了顿,自得地凝视着湖面碎金般的波光:“一起在塔希提的芒果农场喝朗姆酒,过上真正自由的生活。”
……
“塔希提?热得很啊。还潮。跟汤锅底似的。”
书店老板眼睛仍盯着账簿,一边查看最近的进货单据,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古斯的玩笑:“我倒真跟我老婆去过一回——是儿子闹着非要去,说是书上写的‘极乐之岛’。孩子嘛,书上看几行字,就能对远方世界幻想个三天三夜。”
“椰子树底下吹海风倒是舒服,可那午后的暴雨说来就来,一转眼就能把人从头到脚淋个透。”他啧了一声,随手推过手稿。“我得小心别让他看到您这本小册子。不然啊,哪天花园要起火。”
古斯笑了笑:“听起来,先生似乎对我们这本书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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