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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河县羊镇的老街蒙着薄霜,三辆考斯特碾过结冰的县道时,镇供销社墙头的麻雀扑棱棱惊起。镇长秦风紧了紧藏青色夹克,看着县委王占峰书记快步迎向中巴车。青河县长赵天洪站在迎接队伍末尾,手里转着的保温杯腾起白雾,在零下七度的空气里凝成冰碴。
“周书记,这位就是羊镇的‘柑橘状元’秦风同志。”王占峰侧身引荐时,市委书记周明远的目光已落在秦风磨旧的皮鞋尖上。李卫国刚要开口介绍文化大院,周明远忽然转身走向路边支着煤炉的早餐摊。
柑橘集散中心的铁皮棚簌簌作响,卖早点的王婶慌忙用围裙擦手。周明远掀开蒸笼,热气混着苞米香漫出来:“大姐,现在一天能挣多少?”
“刨去摊位费,能落七八十块。”王婶的冻疮手捏着油乎乎的账本,“比前年翻两番——那会儿秦镇长带人修路,我天天往工地送包子呢。”
周明远指尖抚过账本上的油渍,忽然指着一行记录:“这一天怎么没出摊?”
“那天冷库要抢修电路,大伙都去搭把手。”王婶掀起棉帘,露出墙上的锦旗——"抗灾先锋"四个金字下,密密麻麻按着三百多个红手印。
赵天洪突然插话:“听说那天冻坏三台设备?县里拨的救灾款够用吗?”
“设备是秋总从省城连夜调来的。”秦风翻开维修记录本,“天美集团垫付的押金条还在镇财务室锁着。”
周明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忽然弯腰问正在装筐的少年:“寒假来帮忙,功课不耽误?”
少年把冻红的脸埋进围巾:“秦叔给我们办补习班,大学生村官教英语呢!”他掏出的练习本上,柑橘价格计算公式旁还记着单词"infrastructure"。
炭火盆将七十岁张老汉的银须镀上金边。老人握着刻刀的手稳如磐石,皮影人在绢布上投下灵动的影。“这是按省博残卷复原的《茶马司巡检图》。”刀尖游走过马帮头领的衣纹,“您瞧这佩刀纹样,和咱村挖出来的元瓷碎片一模一样。”
周明远正要凑近细看,烧炭火的少年突然惊呼。半截松木滚落脚边,溅起的火星在皮影上烫出小洞。张老汉的手却纹丝不动:“不碍事,这窟窿正好改成箭伤——当年马帮过野人沟,哪个身上没挂彩?”
市委书记接过少年递来的热茶:“学几年能出师?”
“三年。”少年扳着手指,“秦镇长说等我刻完《古道春耕图》,就给申请非遗传承人补助。”他指向墙上的《师徒协议》,乙方签名处的“张铁柱”还描着铅笔印。
赵天洪用杯盖拨开浮茶:“县文化馆去年申报五个传承人,批下来的就...”
“批下来的都在墙上挂着呢。”王占峰突然指向西墙,玻璃框里镶着的批文右下角,鲜红的公章盖住审批日期——正是赵天洪去省城开会那周签发的。
返乡创业园的玻璃门结着冰花,打印机吞吐订单的嗡鸣与寒风较着劲。穿红棉袄的姑娘抽出张发货单:“这是今早发鹏城的,客户要定制柑橘礼盒当年会礼品。”
周明远掏出老款诺基亚:“包装上的二维码能扫出什么?”
“您看这段——”姑娘点开台式电脑,秦风暴雪天查看果园的视频里,呼啸的北风几乎盖过人声:“...温度降到零下九度,但咱们的防冻膜比标准厚度多0.3毫米...”
墙角突然传来啜泣。白发阿婆正往纸箱塞艾草包,苍老的手指抚过快递单:“我孙子在东莞电子厂,说主管看到包裹上的家乡视频,过年给多发半个月奖金...”纸箱里躺着的脐橙个个裹着旧报纸,泛黄的《青河日报》上,头版正是四年前修路开工的照片。
赵天洪用鞋尖踢了踢堆放的包装箱:“这些废纸箱不占运费?”
“是王校长带学生回收的。”秦风掀开纸箱夹层,“两层瓦楞纸中间加了秸秆板,抗压强度提升四成。”他掰断边角料扔进炭盆,腾起的火苗里飘出稻谷香。
青山村村委会议室的炭火盆噼啪作响,手写版《民生诉求登记簿》在众人手中传递。周明远突然指着最新一页:“‘想要通宽带’后面怎么划掉了?”
村会计老刘搓着冻僵的手:“三大运营商说要满两百户才给装,咱村现在只有一百八十七户。”
“加上镇小学的十三间教室,够数了。”秦风从文件袋抽出协议草案,“省电信公司答应把学校机房算入户数。”
“孩子们上课怎么办?”周明远皱眉。
“课后六点到八点开放给村民。”年轻的村小校长突然插话,“上周刚给五年级开编程课——用的是秦镇长从县中学淘来的二手电脑。”他掏出学生自制的贪吃蛇游戏软盘,386电脑的启动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赵天洪的保温杯重重磕在桌上:“县教育局知道你们挪用教学设备吗?”
“这是市里‘闲置资源活化’试点项目。”王占峰不紧不慢翻开会议纪要,“上个月现场会,赵县长您还夸过
;这个创新。”
五保户周奶奶家的土炕烧得正暖,温度传感器在窗台闪着绿光。老太太掀开炕柜,码放整齐的药盒里躺着带拼音的服药说明。“上月大雪压塌电线,这玩意儿半夜叫了三回。”她戳着报警器上的复位键,“小秦带人抢修到鸡叫,鞋帮子冻得能立起来。”
周明远弯腰查看墙根裂缝时,秦风正偷偷调整传感器灵敏度。忽然瞥见腌菜坛下露出的图纸边角——《羊镇地热勘探报告》第七页的油渍,正巧晕染在温泉坐标区。
“这墙有四十年了吧?”市委书记的指甲刮过砖缝。
“四年零三个月。”周奶奶的拐杖咚咚点地,“那年暴雨冲垮老屋,是秦镇长带党员突击队连夜砌的。”她抠下一块砖缝里的白浆,“您尝尝,糯米汁调的灰浆,比水泥还经冻。”
赵天洪突然轻笑:“现在哪还有人用古法砌墙?”
“民宿改造全用的这方子。”李卫国终于找到插话机会,“去年冬天零下十五度,新盖的砖混房裂了七间,老宅子一道缝都没添。”
暮色漫过镇政府大院时,周明远在考斯特前驻足。张铁柱气喘吁吁追来,怀里抱着未完工的皮影人。“给您添个新角色!”少年红着脸展开绢布,穿西装的干部形象手握施工图,胸牌上“人民公仆”四个小字要用放大镜才看得清。
众人哄笑中,赵天洪的保温杯不知何时搁在了值班室窗台。杯底压着的联名信露出半角,落款处三百多个红手印里,有个指纹格外清晰——正是早餐摊王婶被热包子烫伤的右手拇指。
山风卷起雪粒,柑橘冷库的照明灯次第亮起。古道碑上的八思巴文在光影中浮动,暗合了山腰勘探队激光测距仪的红点。秦风摩挲着兜里冰凉的钢笔帽,省乡村振兴试点办的钢印纹路,正与他掌心冻疮的裂痕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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