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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秦风扯了扯汗湿的衬衫领口,越野车碾过羊镇新修的柏油路,轮胎黏在融化的沥青上发出“咯吱”声。后视镜里,长风集团的工程车队扬起漫天黄尘,像条土龙盘踞在青山村口。
“秦镇长,周老头还是不肯挪窝。”常务副镇长丛丽丽把矿泉水瓶贴在发红的脸颊上,文件夹里探出半张泛黄的宅基地分布图,“温泉度假区的入口停车场就卡在他家那三分地上。”
秦风接过文件,指尖在周守根的名字上顿了顿。这个七十岁的鳏夫,档案里只有三行字:退伍老兵,独子早逝,现靠五保金度日。可就是这么个孤老头子,硬是让长风集团三个拆迁小组铩羽而归。
“直接去周家。”秦风拧开瓶盖灌了半瓶水,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引擎轰鸣,“把长风集团的沈总也叫上。”
周家小院藏在青山村最北头的山坳里,红砖围墙被凌霄花裹成绿毯,几朵橙红的花探出墙头。秦风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听见老式录音机沙沙的杂音里飘出段采茶小调,混着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唰唰”声。
“周大爷,我是羊镇镇长秦风。”他跨过门槛,正撞见老人佝偻着腰在扫院子。竹扫帚每划一下,石板上的纹路就深一分,那些蜿蜒的沟壑像是刻进石头里的年轮。
周守根头也不抬:“甭管来多少趟,这院子不能拆。”扫帚尖忽然戳到块松动的青砖,老人蹲下身,从裤兜掏出个铁皮烟盒,倒出把水泥粉细细填进砖缝。
沈明昊的皮鞋刚踏进院子就沾了层浮灰,这位长风集团的少当家扯松领带,掏出镀金名片:“老爷子,我们可以在温泉区给您置换套带院的小楼......”
“小楼能长出这样的花?”老人突然直起腰,枯枝似的手指向墙角。常务副镇长丛丽丽这才注意到,那片月季花圃里开着鹅黄的花,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像是被夕阳吻过的云霞。
“这是我老伴临终前嫁接的第三茬苗。”周守根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塑料管连着个腌菜坛改的滴灌装置,“每天清早五点半浇水,多一分少一秒都不成。”
沈明昊还要开口,被秦风一个眼神止住。镇长的目光掠过西屋木门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最高那道划痕旁还歪歪扭扭刻着“”——那是周家儿子最后一个生日。
第二天清晨五点,秦风带着镇文化站的老杨头出现在周家院外。老杨是方圆百里最后一位会用墨斗拓印的手艺人,帆布包里装着祖传的鱼线墨斗。
“您拓这个做什么?”丛丽丽举着应急灯,看老杨把宣纸覆在青石板上。
“每块石板的花纹都是山洪冲出来的,跟指纹似的。”秦风蹲下身,看墨线在宣纸上勾出蜿蜒的河流,“长风集团要在温泉区复刻这条青石路。”
天光大亮时,录音师小王扛着八十年代的tEAc开盘机来了。他蹲在石榴树下调试设备,老式磁带的沙沙声里忽然飘出一段清亮的哼唱。周守根扫地的动作顿住了,扫帚头微微发颤。
“这是从您那盘磁带里转出来的。”小王指着转动的磁带轮,“我们做了降噪处理,能听见周大娘当年是怎么哼曲的了。”
老人沉默着摸进堂屋,抱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来,是半截褪色的红头绳,还有张卷边的老照片——扎着麻花辫的妇人正在浇花,身后那丛月季开得正艳。
第三天晌午,六辆三轮车浩浩荡荡开进温泉规划区。打头那辆车上立着周家的铸铁灶台,烟熏火燎的痕迹清晰可见。后头跟着整面爬满忍冬藤的砖墙,藤蔓间还挂着冰碴——长风集团的园艺师用冷藏车从省农科院运来了人造雪。
“这玻璃花房能控温控湿,您随时能看到忍冬开花。”沈明昊擦着汗指挥工人安装滴灌系统。几个老师傅正对照拓片铺青石板,老杨头撅着屁股校准每道纹路。
周守根蹲在复刻的月季花圃前,指尖拂过嫩芽。突然,他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冲着看热闹的村民喊:“二柱子!去我家库房把那个腌菜坛子搬来!没有老坛子接的雨水,这花活不过立秋!”
第五天黄昏,秦风拎着两瓶老白干推开周家院门。录音机里放着修复后的采茶调,老人正给月季修枝。
“新花房缺个看门人,每月两千八。”秦风把合同摊在磨得发亮的八仙桌上,“您那三分地折算成股份,每年能分红。”
周守根摸出老花镜,突然起身从梁上取下个铁盒。盒里是捆发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写着:“1985年4月7日,购铸铁灶台一座,赊欠供销社三十元整。”
“当年为买这个灶台,我跑了三趟县城。”老人用袖口擦拭灶台上的油污,“现在说要换新的,就跟把半辈子的日子扔了似的。”
秦风翻开合同最后一页:“您看这条,复刻的灶台会嵌在温泉区的农家乐,挂上‘周家灶’的牌子。游客用这个灶台做饭,每用一次,您能抽五毛钱。”
暮色渐深时,扫帚尖蘸着墨汁划过宣纸,签下个狂草般的“守”字。丛丽丽注意到,老人特意把月季花瓣揉进墨汁里。
深夜的
;镇长办公室还亮着灯。秦风揉着太阳穴看验收报告,突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镇长,出事了!”施工队长撞开门,“移植忍冬藤的土球里挖出些碎陶片,有个戴眼镜的说是文物,非要停工!”
秦风抓起外套往外走,手电筒光柱扫过工地。月光下,周守根正蹲在土坑前,拎起半片青花碗底:“这算啥文物?91年发大水,我家院墙塌了,还是我用这些碎瓷片补的裂缝。”
远处传来重型机械的轰鸣,温泉度假区的探照灯刺破夜空。秦风望着重新开工的工地,想起合同上周守根那个浸着花汁的签名,忽然觉得腕表有些发紧——离年终考核还剩五个月,这条温泉经济带必须赶在冰雪节前开业。
月光把镇长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出手机给王占峰发短信:“王书记,老宅问题解决,明日赴县里汇报。”按下发送键时,一滴露水落在屏幕上,晕开了“周家灶”设计图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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