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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着一声凛冽的风雪气施施然跨进大门,在走至抄手游廊时,步子一顿。
她缓缓抬手,指着花厅内不知何时挂上的风铃,淡声问:“她又来了么?”
皇上每每来至长公主府,都不许人通报。于是沈之虞便与她的心腹侍子约定:若是来了,就在靠近正门的花厅檐下挂上一串风铃。
侍子扶着她的胳膊,打着伞,低眉顺眼地走着,应道:“是。”
沈之虞转身便走。
侍子忙问:“您去哪儿?”
“随意。”沈之虞道,“不拘去哪儿都好过见她。”
沈之虞即将跨出门,门口不知何时却冒出来两三个内官,将她伸手拦住了。
沈之虞面色不虞:“我的府邸,我却不能自由出入,什么道理?”
内官谄媚笑道:“殿下歇歇气,别为难我们这群做奴才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显而易见。
沈之虞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瞧。
内官们卑躬屈膝,却分毫不退。
几息后,沈之虞终于妥协,冲院内抬了一下下巴:“既不让我走,那你们告诉我,她现在哪个屋?”
内官们面面相觑一阵,一个胆大些的开口说:“这奴才们一直守在外间,还真不知道,不过皇上是带着奏疏来的。”
沈之虞转身而去,淡淡撂下一句:“那便是安房。”
安房熏着芸香,被炭火烘烤得极暖。见沈之虞打伞过来,门口立着的内官连忙揭开软帘。
沈之虞顿了一下,拍拍侍子的手,解了斗篷,独身迈进屋中。
安房内靠南面墙是一架紫檀木安柜,前头摆着黄花梨大方桌。皇上就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提着朱笔圈圈画画,桌上的奏疏摆了约有半人高。
“阿虞来了。”她头也不抬地问,笔下朱批未停。
沈之虞没接这话,静静看了一阵皇上干活。
皇上毫无霸占别人安房的自觉,除了最开头的一句慰问,其余时间跟当沈之虞不存在似的,半天没抬头看她一眼,奏折批着批着甚至还哼起了昆曲儿。
沈之虞:
沈之虞转身想走,终究是忍住了。她清泠泠在屋子正中站着,拂了一下衣袖,淡声说:
“沈初,你坐这儿了,我没位置坐。”
皇上这才舍得从安海里抬起头,在屋内环顾一圈,讶异道:“还真是,你这屋子居然只有一把椅子。”
她遂看了看自己屁股下的那张与桌台配套的梨花木蛇头椅,撑着扶手站起身,往旁边一让:“那阿虞坐,我站着就好。”
沈之虞:
沈之虞淡淡盯着她,不吭声,片刻后提足朝桌台旁走去,竟毫不客气地在蛇头椅上坐下来。
沈初冲着她甜甜地笑,须臾,施施然从旁边递来朱笔。
沈之虞:
“沈初。”沈之虞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问,“你这皇位还坐不坐?”
沈初摇摇头,原地转了小半圈,走至沈之虞身后站定,忽然微微倾身,长发扫过椅背上雕着的蛇头。
属于沈初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沈之虞听见身后人低低地说:“阿虞,我说过,你若是想称帝,我随时将这皇位拱手相让。你看,我在你面前从不以‘朕’自称。”
朱笔在那人手上转了三圈,仍旧安安稳稳停在指尖,蓄势待发。
沈之虞垂下脑袋,没接那朱笔,抬手将奏疏合上:“你若不想做皇上便让位给老二,你当个逍遥的太上皇。”
季平安施施然从木盆里起身,水花随之溅落在地板上。有一片花瓣猝不及防地甩了出来,被她赤足轻轻踩过去。
扯过腰带,她三五下将这姑娘捆了个结实,而后自顾自穿上里衣与外衫。她最后睨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侍子,叫进守在外间的、自己的亲信:
“审一下这人,看紧点。她齿间有毒,你们搜出来后再给她下巴安回去,别让她死了。”
外间有些乱,侍子们都诚惶诚恐地在园内跪成一团——同一批进府的,当中出了内鬼,她们自然也难辞其咎。
季平安却觉得很没意思。她懒洋洋抱着胳膊站了会儿,抬手示意她们起来,只道:“无关紧要,切莫走漏风声。”
这一批侍子都是皇上赏的,倘或闹起来岂非和皇上做对么?
外人更是看了一出“君臣不合”的好戏,隐于暗处的罪魁祸首挑拨离间完却尽可全身而退。
离开京都八年,她早忘了尔虞我诈式的殚精竭虑是什么滋味。
也或许不是忘了,而是曾经远离漩涡,于是从未体验过。
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小池塘上结着很薄的冰,上头停了四五只不怕冻的麻雀。
季平安忽然就觉得,这间院落有些令她喘不过气。
她提着步子慢悠悠穿过游廊,走到一座架子前。
架子应是为挂葡萄藤而搁那儿的,只是此时此刻气候不济。竹竿错落而空荡,只积着皑皑白雪。
自己曾经的旧宅里也有这么一座葡萄架,是何娘亲自砍竹子搭的。夏日酷暑,一家人便在茂密而清甜的葡萄藤下松快地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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