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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了下头,纪小棠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全忘记了,还是你老奸巨……呃,老谋深算!”见沈白聿似笑非笑的样子,她脊背发凉,赶紧叫道:“我找花姊姊去借衣服了!”就一溜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沈白聿看她欢喜无限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只能摇头苦笑。他思量许久,不给纪小棠单独办点事儿,迟早会把她闷出事来。既然先前给莫小王爷说了“明白”,便也要至少做出点“明白”的样子。想到下午左右无事,只待纪小棠或温惜花回来,于是就搬了把椅子,沏了壶茶,悠悠闲闲坐在窗边翻看从叶飞儿那处拿到的卷宗。
这卷宗也无甚出奇之处,只是比之道听途说要可信翔实许多。沈白聿先从夔州看起,却说那正是田二爷全年盘点,关门数银的日子。那晚有十二或十三个左风盗贼人忽然翻墙闯入田家,二话不说就开始杀人,直杀到后堂田老爷房中拿了银票金字并些许珍玩,就立刻扯呼而退。田二爷是役身故,所以田家隔了许久才想起去报官,官府动作又慢,夔州又不似定阳四面城墙,等到衙役睡眼惺忪地集齐,左风盗早已不知哪里去了。前后搜索都是“未果”,至于延请霍不归,也只得寥寥数语:“府尹往请昔日神捕霍不归相协,后其病故剑门关,此案殊而未解,凶徒踪迹全无。”
丢开一边再看江陵的卷宗,这却记得更少,想是凌家不愿与官府过多往来。只说也是个家财聚集的日子,左风盗贼人十余个入而行凶,杀人劫财后急速遁走。江陵府的动作却比夔州还慢,是以记这卷宗的人还拉拉杂杂写了通义正词严谴责凶徒罪大恶极,并为上下开脱的话。连纪和钧也没能查出眉目的案子,就更别指望旁人了,果然最后批注亦是未果。
潭州的卷宗倒出乎意料地厚实,许是一人未死,故而旁证引据多得惊人。只是其中不少信口开河,指鹿为马,譬如有丫鬟硬指左风盗对她欲行非礼,又有另个丫鬟则称贼人真正想要非礼的却是她,光这两人的口水话就拉扯论证了两页纸。沈白聿草草翻过,就将之丢到旁边,脑海中却浮现起那日朱远尘出示的礼单。
沈白聿找人借笔墨将那礼单又写出来,凝神静思。这礼单上的东西,不似寻常金银,并非是易于出手的东西,尤其玉器难以估价,虽不似字画般有真伪之别,品级高下之间却可失之毫厘,价以千里。若自己是左风盗,究竟如何将之出手?
他昨日为了凌家剑法已半晚没睡,中午又强自运功提气,想到伤脑筋处又不免气息凌乱。闭目静心调理了阵子,睁开眼却见外间的雨已停了。站在窗口,看那园中池塘波纹随风皱面,柳树新发,倒影在水上摇曳生姿。沈白聿轻轻蹙起眉,似有所触动,却又暂时抓不到头绪。
沈白聿将卷宗整理回原样,烧掉那礼单,又喝了会儿茶,翻了本书靠着看到天色欲暮。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起身请人置办了晚饭,果然不过戌时,纪小棠就不知算是紧张百倍,还是激动万分地冲进来道:“药儿没有回来!”
这也不出意料,但他听了还是心里一沉,面上却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纪小棠已坐下来,又道:“我待到快要戌时,冯府的人便告诉我他们过了此时定会紧锁后院,是以仆人们有事进出都要走正门。如若是女眷,未免有败俗之事发生,过了戌时便不可再出入。所以药儿到那个时候没回来,就是今天不会回来了。”
又听纪小棠道:“我打扮成丫鬟的样子,跟他们府里进出的下人说是药儿介绍来的,想某个差事,果然有不少人跟我搭话。听说药儿家原住几十里外城南的一个村子,她娘原本也是这府里的丫鬟……哼,真是气死人,这丫头竟如此精明,那日定是有意引我上当的……”她愤愤自言自语了几句,续道:“她每年才回家一两趟,今次出去却是说家中来人,只是去见见,整日告假已是例外。冯府虽不苛责下仆,毕竟也是书香门第,最要脸面,治家甚严。她这么不回来,若是没个好说头,只怕差事就保不住了。”
沈白聿这才注意到纪小棠换了身不甚起眼的女装,头发梳起两个髻,还有意弄乱了鬓角,掩去天生丽质,确实是普通人家姑娘的打扮。见他目有称许之色,纪小棠心中欢喜,便道:“至于药儿的事,我却没打听到多少,就听说她很是得冯二少奶奶的喜爱,平时也是规规矩矩的姑娘。至于男女之事嘛,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不过咬定确有其事的人不少……”
纪小棠讲这里却不说了,脸色泛红,沈白聿以为她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意思谈到这些。却不知道今天纪小棠换了女装,是较少引人侧目,却也招来不少却之不及的青眼。想到方才因为下人猥亵调笑而终于大打出手,还好撞见冯允词才免了给官府来抓个当街伤人,她也忍不住心虚,小声道:“我……我遇见了冯二公子……他听说药儿失踪了,脸色难看得要命,连连追问你们有没有进展。我……我看他那么着急,就说有进展,但是人多口杂,不能细讲。他安心多了,却还是满面愁容,连再会也不说一声就进去了……”
偷看沈白聿脸色,纪小棠又道:“沈大哥?你……不生我的气吧。”
沈白聿正在沉思,听她的话就笑道:“我没有生气,你办的很好。”
纪小棠喜道:“真的?”
沈白聿点头,悠然道:“他和冯二少奶奶本就在关注药儿,失踪的事必瞒不过他们。这样说一说倒好了,也让他心里好过些。”
纪小棠兀自开心,就开始端起饭碗大吃大喝。沈白聿心中在想的却是:冯允词动摇至纪小棠都能一目了然的地步,其心切破案之真应不欺人。前后想来,药儿那丫头或者真有不小的问题,他多少也算错失良机了。
啊了声,纪小棠忽然又放下筷子,道:“我还忘记了。冯公子说关晟正在找你和温惜花,结果我就跑去县衙问他,他又不见了,差役说刚去了江陵府,真是奇怪。问他们,也说不出来关晟找你做什么。”
沈白聿不由得皱眉:定阳之局本似波澜不惊的一潭深水,面上微澜不起,低下风波暗涌。忽然之间就如滚水般沸腾开,湍流急水,奔波难定。究竟是哪一环推动了各人的流动,身处局中之人却是难以判断的。
见他只顾沉吟,纪小棠就道:“沈大哥,你不吃饭吗?再不吃就凉了。”
沈白聿怔了怔,这才发现两人说了会儿话,时间已过去许多,道:“什么时候了?”
四下无人,纪小棠便如同在家般,吃到腮帮子胀得鼓鼓的,好容易咽下去,道:“不知道,总有戌正了吧,问这个做什么?”
沈白聿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他拿起筷子,道:“这个时辰,温惜花今日不会回来了。”
纪小棠才想起温惜花说过两日定回,这下她反而吃不下了,迟疑道:“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沈白聿微笑道:“能叫温惜花有事的人,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他经过无数风浪,自有分寸,你莫要着急,该不会有事的。”
很少见沈白聿细细分辨这么多,纪小棠暗自嘀咕,却也还是愿相信温惜花吉人天相,只是一时耽搁。她望着满桌的饭菜,心道:灶神啊灶神,你定要保佑温惜花平安无事,阿弥陀佛——纪大小姐要求神拜佛的时候,是绝不管这神明负责哪路兵马的。她这么多想了两遍,就觉心下大定。沈白聿似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后便让纪小棠及早回去,莫要走夜路。
第二日他起来得很早,还是不见温惜花,闭眼想了想,给纪小棠留个条子,沈白聿径直去了归去来。问小二交待了几句,他独自坐在客栈外间桌边,不多会儿杜素心便出来,歉然道:“累沈公子久等,非寒一大早就出去练剑了,昨日的事我已听说,若多礼公子肯定不喜,却还是代先去的姐姐姐夫多谢一声。”她语气温婉,内中感激无限,躬身给沈白聿福了一福。
沈白聿也没有阻止,淡淡道:“杜姑娘,我们不说别的,今日我来,却是为了你。”
杜素心有些愕然,道:“难道沈公子还有什么不明之事?请即管讲来,我定全力襄助。”
沈白聿点头道:“不错,我有一事请教,请杜姑娘坦然告我。”见杜素心点头,他遂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请问,你将温惜花要去潭州之事,告诉了何人?”
杜素心脸色大变,骇然笑道:“沈公子,这是哪里说来?”
沈白聿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半点笑意也无,又道:“你既装不知道,那我便换个问法——请问,前日在别情水楼上,楼下究竟有什么人,叫你那般惊惶失措?”
杜素心此时再也笑不出来,她苍白着脸,半晌才敛容道:“沈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白聿还是毫不松懈,继续冷冷地道:“你在谈话见看到了楼下的某人,是以脸色大变,却推说是因为方才知道纪小棠与纪和钧的关系。在见到纪和钧之前,我也觉这说法不错,但是——”
杜素心忽然打断他道:“我知道,你听纪盟主说了那晚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妥”
沈白聿见她样子,心中更是雪亮,道:“不错,这些想必你也从凌非寒口里知道。我听完之后却立刻觉得不对,那晚的事可惊、可恨、可恼,却绝不可怖。所以,我不免开始回想,你在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杜素心默然不语,沈白聿又道:“思来想去,我终于记起,那日我们同坐在别情水楼上,小棠和我是对面,都临着窗边。你听说她是纪和钧之女,诧而转头,面露惊怖,却未必是对着小棠;或许根本就不是对着这件事,而是因别的什么事而起。我再想到当时所有人的说话有何不妥,也未曾想到。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在一瞬之间,看到了窗外楼下的某人。”
他又冷声道:“或许那人偶然经过,或许那人在有意监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你绝不想见,有着最可怖记忆的相关人,这个人——”
“别说了!”杜素心猛然站起,厉声说完后,又愣了愣,终于惨白着脸,摇头道:“沈公子,你说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恕我不能再帮忙,告退了。”
沈白聿看着她,也没有阻止,更没有多语,只是在杜素心转身的刹那,开口道:“温惜花至今未归。”
杜素心整个身子一软,又迅速地挺直了后背,面露凝然之色,昂首走上了客栈的楼梯。沈白聿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暗,许久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去醉花楼。
纪小棠果然正在等他,手里却拿了封信翻来覆去的捉摸,见到沈白聿就笑道:“沈大哥,有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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