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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国内风云变幻,自己还没完全安定下来,国门已经关了,他只能听那些游过来的人说着内地的情况,牵肠挂肚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国门再次打开。
然而,等他回到粤城,听到了两个噩耗,儿子死了,师兄也死了。
师兄的儿子儿媳告诉他国门关闭后的事。他的儿子岳志荣结婚了,婚后两人有了个女儿,日子虽然艰苦,却也过得下去。儿媳看人都往港城跑,她想夫妻俩来港城投奔自己。
然而,国内走正规路子,基本没有办法获批,唯一的路就是游泳过来,但是两岁的孩子怎么过来?
儿媳一心一意要来港城,早早地把费用交给了蛇头,把孩子送了人,原本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志荣就不得不走了,谁想志荣找了孩子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来港城,儿媳只能一个人来了港城。
有个在港的爸,有个逃港的老婆,儿子带着孩子去了西北,师兄也受到牵连,没能熬过那些年。
不知道消息还好,知道了,他寝食难安。回来经过罗湖口岸,他就去找人问怎么办理去西北的手续,口岸的人说不是不想帮他,实在是国内刚刚开放,很多政策没出来,他们没办法操作,让他等。
“得再问问。”岳宝华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问。
学徒工提着一条现杀的花鲢鱼进来,岳宝华的打荷接过鱼放在案板上,片下两边的鱼肉,留下鱼头、鱼尾和中间的一根大骨。鱼肉给岳宝华的小徒弟,鱼头劈成两瓣,鱼骨切段,鱼尾中间切开,放在盘子里,送到岳宝华这里。
岳宝华的一道酿豆腐刚好出锅,用筅帚涮锅,铁勺勾起一小块猪油,猪油滑入锅,再舀小半勺豆油,葱姜下锅,倒入鱼头、鱼骨、鱼尾,熬制鱼汤。
“师傅,这道七彩拆鱼羹,隔壁才卖二十蚊,我们卖三十八蚊,贵了将近一倍。而且他们十分钟就能出菜,我们都是熟手,三个人配合,都要三四十分钟。”小徒弟烹入米酒,酒香混合着鱼香蒸腾起来。
“他们的鱼都是前一晚送到街角阿旺家,阿旺晚上杀鱼,大清早起来煎鱼,阿旺婶和小兰母女俩剔鱼茸。”正在切配菜的学徒工说。
小徒弟把鱼肉煎得金黄,香气冒了出来,出锅倒在不锈钢盘里,递给打荷,他问:“为什么晚上杀鱼?不应该一大早送鱼过来,一大早杀吗?一大早拆好了鱼茸,到中午甚至晚上,就算鱼茸不坏,鱼茸里的水分跑了,煎的香气,鱼茸本身的鲜甜,都少了,味道能一样吗?”
“晚上鱼便宜啊!市场上白天卖不掉的鱼,收过来才多少钱?”
“不是吧?这晚上落市以后的鱼,就算是活鱼,都是大陆来的鱼,不同养殖场的鱼,口感也有差别,这样收来的鱼,能保证是哪家养殖场的?能保证没有土腥味?”小徒弟问。
“配两份啫啫生蚝鸡煲。”三徒弟吩咐给他配菜的打荷,对小徒弟说,“兴许口感上细微的差别,食客吃不出来吧?旺角这里还是平头百姓多,老饕又有几个呢?本来这道菜,食材不值钱,值钱的是人工。阿旺夫妻拆一条鱼才几个钱?”
打荷拆出了鱼蓉,岳宝华过滤了鱼汤,在奶白的鱼汤里加入木耳丝、豆皮丝、胡萝卜丝、冬菇丝、粉丝、蛋皮丝和胜瓜丝,烧开后再加入鱼蓉调味,然后用马蹄粉勾芡。
汤底奶白的七彩拆鱼羹出锅了,这道菜是宝华楼的招牌之一。
因为耗费人工,每天除了几位老食客,每天午市和晚市各供应十份而已。现在胜华楼敞开供应,而且不用等那么长的时间。胜华楼的人还一直跟食客强调,这道菜用料普通,根本不用这么贵,宝华楼每天限量,就是为了维持高价。
大部分人没那么识货,再说宝华楼每天十份本来就供不应求,食客纷纷到胜华楼去吃这道菜。
岳宝华又炒了几道菜,手里的活差不多了,他上楼去,要谢谢乔老板的谅解,也谢谢他刚才维护自己。
“乔老板,吃得怎么样?”
“这还用问吗?”乔启明放下勺子,“我刚刚还在跟君贤说,当年我出海逃过一劫,上岸之后,惊魂未定,怕他奶奶看出异样,路过你的铺子,见灯还亮着,你炒了两个菜,上了一份鱼饭,一条蒸老鼠斑,我定了定心,吃了个饱,才回了家,才瞒过他奶奶。”
乔家是上海宁波商帮的富商,1937年抗战全面爆,乔启明的大哥带着乔家的工厂沿着长江一路西迁,支援抗战,乔启明则来到了港城,本来是为了让这一脉规避风险,留存家族实力。
奈何抗战艰辛又残酷,作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乔启明怎愿意偷安?
乔家船只在抗战中几乎全部覆灭,乔启明转而和南洋富商一起,收购南洋种植园淘汰的卡车,修理后送进国内,穿梭在烽火之间,运送物资,从港城到武汉,从武汉到重庆,从河内到南宁,从南宁到昆明,直到抗战胜利,乔家总算能缓过一口气。
后来五十年代初期,朝鲜战争爆,海外对国内封锁,国内紧急需要的物资从港城和澳门进入,当时英美联合,港英当局严厉打击,为了能运送这些物资,乔启明时常亲自押运。
那些年的种种艰辛,让乔启明那一头茂盛的头,如今只剩下了这么稀稀拉拉的几根。
岳宝华感慨:“那时真的辛苦又凶险,乔老板实在不容易。”
“哦,对了!宝华,我要去北京一趟,这大半个月不来你这里吃饭了。”乔启明说道。
听见“北京”两个字,岳宝华心里一动,他问:“乔老板要去北京?”
“当年国内被封锁,爷爷为国内运送物资,现在国内开放了,内地的领导邀请爷爷去北京。”乔君贤说。
听到这话,一直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岳宝华激动地说:“乔老板,您能不能帮帮我?”
乔启明皱眉:“宝华,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有什么你直说。”
“我想去西北把志荣的骨灰接回粤城安葬,把志荣的女儿带到香港来,但是去西北手续不好办。能不能帮忙问问?”岳宝华声音颤抖,“我就这么一点血脉了。”
“别急,我给你想办法。”乔启明应下。
“乔老板,谢谢!”
“说什么话呢?将心比心,我也是一开国门就回了上海,我哥他……”乔老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一定尽力。”
送走了乔家爷孙,岳宝华继续回到厨房。
午市结束,师徒几个坐在一起吃饭,三徒弟时不时地看岳宝华,岳宝华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吃着饭。
吃过饭,岳宝华往楼上办公室去,走在楼梯上,他身后三徒弟叫住了他:“师傅,我能跟你谈谈吗?”
岳宝华转头:“好。”
岳宝华进办公室,在大班椅上坐下。
三徒弟坐在他对面:“师傅,我年过三十四了,想出去闯闯。”
岳宝华盯着他看,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答案,三徒弟被他看得额头冒汗。
三徒弟突然现自己跟师傅说话,需要鼓起勇气,但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他还是说了:“您以前一直跟我们说,如果想自己出去,您也支持,对吧?”
“没错。”岳宝华看着他,“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想清楚了。我也成家了,有儿有女了,该立业了。”三徒弟再次确认。
“好!”岳宝华点头答应。
楼家富说:“我想早点走,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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