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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顺着窗棂爬上张部长肩头时,他抬手轻叩腕表,歉意笑道:"手头还有堆急件,得赶回去处理。"说着将牛皮文件袋沿着桌面轻轻一推,袋角擦过木纹发出细微声响。
易传宗慌忙起身,双手接过文件的同时握住对方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张叔,今天实在劳您费心跑这一趟!"
"跟自家叔客气啥?"张部长的手掌重重落在他肩头,隔着制服都能感受到力度,镜片后的目光像腊月暖阳般熨帖,"你伯伯总在我们跟前念叨,说咱们易伢子笔杆子比钢筋还硬,心眼实诚得很。"
张部长忽然压低声音,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上次我回去后,你伯伯还向我问起你说:,当年吹笛子的小伢子,如今该长成啥模样了?'我当场就回他,'那可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气派!'"
易传宗耳尖发烫,正要开口推辞,张部长已整了整中山装领口,转身时银灰色发丝在夕照里泛着微光:"好好干,你伯伯可盯着呢!个人大事也别耽搁,找个踏实的姑娘成个家,往后才能一门心思扑在'四大化'建设上!"
暮色将街道办灰砖墙上的标语染成暖金色,一行人路过宣传栏时,易传宗手绘的宣传栏顿时撞入眼帘——整面墙仿佛被点燃的云霞,艳红的党旗舒展如炽烈火焰,金色的镰刀锤头在彩粉笔勾勒下棱角分明,连旗面褶皱都被晕染出深浅不一的橘红,似有烈烈罡风穿画而过。
画面下方,身着草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身姿笔挺如白杨,右手五指如刀举至眉梢,侧脸线条硬朗如石刻,眉眼间凝着磐石般的坚毅。更妙的是战士帽檐下隐约可见的汗珠,竟用白粉笔点出晶莹质感,军装上细密的布纹与风纪扣的金属光泽,都被彩笔雕琢得纤毫毕现。
"华国人民共产党万岁"九个大字如排山倒海般铺陈在党旗下方,浓墨重彩的笔触带着粉笔特有的毛边,像是饱蘸激情一挥而就。字脚处几抹赭红飞溅,恰似泼洒的热血,将整幅画的气势推向巅峰。
"这是谁画的?"张部长的皮鞋在青砖地上碾出细微声响,指尖几乎要触到斑驳的墙面。
林叔笑得合不拢嘴,胸脯挺得老高:"昨儿下午易副处长画了整整二个钟头!连军装上的铜纽扣,都是拿粉笔尖一点点抠出来的!"
张部长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满是惊叹:"你伯伯说的没错,传宗你好有才啊!这哪里是粉笔画,分明是用信仰在作画!"
夕阳照射下一股晚风掠过,几片零星的粉笔灰簌簌飘落,却无损画面分毫。那抹灼目的红与坚毅的绿在暮色里愈发鲜活,恍惚间,画中战士仿佛要踏出墙面,将永恒的忠诚与热血,烙印进每个凝视者的灵魂深处。
张部长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满是赞许:"这构图、这用色,把党旗的气势全画活了!"
易传宗与林叔等人并肩立在一旁,把张部长送上停在黑色轿车上。司机早就在一边等着,看到张部长过来,利落地拉开车门,张部长转身抬手示意众人留步,帽檐下的笑容带着长辈的亲和,对易传宗说:“好好干。”而后坐进车内,玻璃窗缓缓升起,隔绝了渐起的晚风。
直到轿车尾灯在巷口拐了个弯,消失在胡同深处,人群才三三两两散去,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混着几句压低的交谈,重新融进办公室未熄的白炽灯里。
走廊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混着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荡出悠长的余韵。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玻璃窗。办公室里的日光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钢笔帽扣合声、文件归拢声混着此起彼伏的道别,织成下班前的喧闹。众人皆知易传宗如今风头正盛,上头有人赏识,手眼通天,自然不愿与之交恶,反倒盘算着借他成家的契机攀些交情。
林叔坐在椅子上,开心的翻着泛黄的通讯录直乐呵:留洋归来的名门闺秀知书达理,实业家的掌上明珠家底殷实,哪个配自家"儿子"不是顶好的?
易传宗将文件袋放进车筐里,跨上二八大杠时,夕阳正把柏油路染成流动的金箔。
车轮碾过树影,链条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引得路边收工的工人频频侧目。少年身姿挺拔如松,一身中山装被晚风鼓起,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自带贵气,倒像是从老画报里走出来的人物。
这个时间工人们都下班了,人流如潮水般涌出在路上,三五成群。易中海夹在人群里,搪瓷缸还攥在手里,目光突然被一道清隽身影盯住——
骑车少年侧脸轮廓与记忆深处的面容重叠,恍若时光倒转二十年。他喉结剧烈滚动,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踉
;跄着往前冲时,衣角被徒弟贾东旭一把拽住:"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易中海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晚风卷起几片枯叶,他却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当年画面不受控地翻涌上来。
老刘拍着他肩膀的力道很沉,可他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恍惚间分不清眼前的金红色夕阳,究竟是现实,还是记忆里燃烧的血色。
老刘凑到易中海跟前,眼神里满是关切,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没事吧?老易,你刚刚看见谁了?"
易中海喉结动了动,嘴唇翕张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看错人了,看错人了......"
说着,他垂下眼帘,转身迈步往前走,脚步却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老刘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满心疑惑,却也不好再多追问,只能快步跟上,心里暗自揣度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暮色裹挟着凉意漫进95号四合院时,易中海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重重叠在朱漆剥落的门扉上。他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跨进院门的瞬间,檐下风铃突然叮当作响,惊得他身形微颤——那声音,竟与记忆里某个稚嫩的婴儿的笑声有了几分相似。
推开东厢房的木门,他坐在椅子上彻底没了力气,易中海站起身来颤抖着打开柜子里夹层里面的首饰盒,最后一层。
拿出了翡翠福禄寿和一块平安无事牌戴上脖子上,把剩下的锁上,放进夹层里,锁上柜子,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将这些旧物镀上一层银霜。他摩挲着平安无事牌,喉结上下滚动,眼前又浮现出白天那个骑车少年清隽的侧脸。
"老头子,又在想啥呢?"老伴端着热茶推门而入,瞥见他通红的眼眶和手边的旧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易中海慌忙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
而此时,易传宗正倚在招待所斑驳的木窗前。窗外的月光洒在桌上摊开的文件上,首长遒劲的批示在昏黄的台灯下泛着墨香。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文件与先前的信件、嘉奖令一一叠好,放进樟木箱,仿佛在构筑一道抵御风雨的屏障。
夜风卷起窗帘,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易传宗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商业家、实业家的千金、留洋大学生......那些带着金粉的名字在脑海中盘旋,却引不起他半分涟漪。
他辗转反侧,终于下定决心——明日见到林叔,定要婉拒那些"高门贵女"。
"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喃喃自语,可话音未落,心中却又泛起一阵迷茫。前路漫漫,何处才能寻得那片安宁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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