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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宗义心里知道,陛下和洪相说北方正为了夺位群龙无首乃是一厢情愿,但他更知道,如果直言说出,不惟是在陛下兴头上泼了冷水,在洪相心里,也将被彻底扫地出门,于事无补不说,如果新换上的人只知道一味逢迎,局面还要更糟,于是并不直言反对,只是在言语中提及北伐的一应困难。
他决心使出缓兵之计,说现有边军不足以大规模远征,需要从中原抽调兵力,需要粮饷,需要兵器,需要衣物,士卒需要训练,需要银钱,需要一年多的时间……
眼瞧着雍帝脸上渐渐露出不耐之色,他不敢再说,只得把话又往回圆。
他当然知道,放任不管,夏国只会一天强过一天,动手需得趁早。
可比起倾举国之兵匆匆北上,他认为更应该像前面几次一样不断出兵袭扰,同时各地加强守备,等夏军南下,将其困死在长城之内。可看雍帝的神色,反而愈发变得不咸不淡的。
雍帝等他说完,不置一词,只让他回去后好好想想,思虑仔细了,再上一道奏表,详陈北上的一应困难和一应所需,随后就拂袖而去。
听说他回去后便对左右抱怨,说自古以来,那些个边将来到朝廷,有一个算一个,就只知道没完没了地要兵要饷,有时为了这个目的,还会故意夸大敌人,以期把朝廷唬住,要什么给什么——这些话还是洪相告诉他的。
周宪是内廷之人,服侍雍帝数十年,深受雍帝倚重,洪维民与他交好,等雍帝话音落后不久,就从他那里得知消息,随后便转述给了吴宗义,既是爱护,也是敲打。
吴宗义自然会意,忙说自己知道奏章该如何写,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洪维民从他嘴里听到了“只是”两字,当即便翻脸怒斥,问他是不是翅膀硬了,打算另觅靠山。
吴宗义连忙赔罪,恳切道:“集结大军北伐实有困难,恩相力主此事,万一将来出了差错,陛下降罪,如何是好?学生只能先将困难对陛下说在前面,让陛下他老人家自己决断,日后恩相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洪维民见他确有忠心,口气缓和下来,“哪有还没打仗,就先想着打输的?你先前得胜,给我好好地长了脸,再打两场胜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胜仗还怕多么?实话告诉你吧,北伐之议,的确是我力主,无论如何需要促陛下早定决心,你说的一年实在太久,最多给你几月,等到今年秋天,草黄马肥,不正是出兵的好时候么?”
“你怕新募来的士兵没有训练成军,还怕粮饷供应不上,嗯,我也知道你的这个顾虑。你大可以先把大军开出去,在边境厉兵秣马,在哪里练军不是练军呢?兴许遇到一二敌人,打两场仗,还能成军得更快些。至于粮饷,自然是尽量给你想办法,等打起来了,你也可以取食于敌嘛,那葛逻禄人还能都饿着肚子打仗不成?”
他指出吴宗义提出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随后话音一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困难,但谁没困难,你以为我这个坐镇中朝的就容易吗?多少人盯着我的位置!那荀廷鹤——你不需要考虑别的,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对陛下回话。这仗不但要打,而且要大打、要打胜!你可明白?”
吴宗义没话讲了,谢恩退出,回到家里,坐在桌前,摊开奏章,开始苦思冥想,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正烦闷间,就收到下人通报,说鄂王世子来了府上。
这会儿,鄂王世子正坐在他的对面,听他转述了陛下和洪相的最后这番话,一时有些呆愣愣的,一声没吭。
吴宗义也不再说,在旁边默默瞧着他,右手下意识地摸在茶杯上。
刘绍呆了片刻,心中寻思,还是得想个法子,快点回到葛逻禄去,不然就凭着这样的皇帝和宰相,他怕将来迟早有天,血溅到他身上。
太可怕了!
他轻咳一声,回过神来,见吴宗义瞧着自己,又愣了愣,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往脸上摸,幸好忍住了,怕自己如果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问起“你做什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事态会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于是只装作没有发现,又问:“将军的这些苦衷,何不试着对荀相说说?”
吴宗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刘绍随后反应过来,自知失言——他刚才怎么忽然犯傻,吴宗义是洪维民的小老婆,要是让洪维民知道他背着自己脚踩两只船,私下里劈腿了荀廷鹤,岂还得了?
他赶紧往回找补,“我同荀相有些交往,将军若是不弃,由我将这些苦衷转述给荀相如何?料来荀相定然会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的。不过将军放心,转述时的尺度我会把握。”
吴宗义刚才对他说起了一些北军的守备情况,他知道如果说得太细,将来从荀廷鹤口中道出,就会牵出吴宗义来,怕他不放心,特意对他做了保证。
吴宗义应了下来,几乎不假思索,好像全无顾虑似的,“如此就劳烦世子了。世子可要在府中用饭?”
刘绍闻言一愣。
方才话赶着话,他还未弄清楚吴宗义不惜撒下弥天大谎也要救下自己性命是为了何事,听他留自己吃饭,明知道是套话的好时机,可心中竟隐隐觉着不妥,沉吟片刻,便推说有事。
吴宗义似乎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就又恢复如常,变回了块冷冰冰、硬邦邦的大理石,站起身来,亲自送他到门口。
刘绍走出大门,忽然感觉自己这行为不大地道,多少有点用过就丢的意思,登时生出那么一点愧疚,想着吴宗义虽然是洪维民的人,但今天看来,并不完全和他是一条心,还有从良的机会,不由得对他改观了些,好心建议他道:“将军若觉无法自处,不妨在奏表中只写明两军情况,不做任何建议,奏表送上之后,这些时日就称病不出,静观其变。”看荀廷鹤和洪维民神仙打架——自然,这句话他没有说。
吴宗义对他点点头,“多谢世子。”
刘绍翻身上马,在马上朝他拱一拱手,说了句“改日再会”,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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