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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了阵,叹一口气,和衣躺上床,想到了一句戏文里的词,觉着矫情,迅速抛之脑后,闭上眼努力一番,在烟花声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无数的片段闪过,醒来时竟然只是夜半。
脚步声、喧哗声、烟花声都不见了,一阵阵微凉的风从窗间送入,天清云淡,朗月高悬,只有更漏叮叮咚咚地响,连秋虫都鸣声都听不见,看来它们也已经和人一道睡下了。
夜静得让人心慌。
他坐起来,忽然间心绪翻涌,难以自制,推开门出去,一路疾行,再一抬头,已到了荀廷鹤的府门外。
他于是想也不想,叩响了门。
荀府的老仆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
看见他的一瞬间,刘绍忽然清醒过来,明白身上缺了个圆洞,拿方块是永远也塞不进也堵不上的,转身要走,又觉太过失礼,于是道:“荀大人已经睡下了吧,明日我再来拜访。多有打扰,幸勿见怪。”
老仆却拦住他,“是世子啊,您等等,小人去叫。”
刘绍一愣,忙说“不必”,老仆却摆一摆手,提着灯笼转身走了。
刘绍不好不告而别,只得站在原处,眼看着一团黄色的光摇摇晃晃地飘远,由大而小,拐进树影里看不见了。
过了片刻,不知道具体是多久,像是几小时,又像是一眨眼,远处又出现黄色的光晕,不是一团,而是两团,由小而大,拐几个弯就到了他的面前。
荀廷鹤披着衣服,显然是已经睡下,刚被叫起来的,被灯笼照亮的脸上,瞧不见什么困意,见了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刘绍心中忽地猛跳两下,可秋夜又湿又重,心潮一荡,就像落进了片沼泽地里,没过片刻就又沉静下来,像是刚才不曾有过异样。
他看着荀廷鹤,忽然笑笑,没找什么借口,好让自己显得像是个正常人,只道:“没事,只是觉着今晚秋色正好,想约大人一块转转。”
荀廷鹤答:“好啊,不知是去哪里?”
刘绍一愣,“就在大人府上吧。”
荀廷鹤点点头,从门房手中接过灯笼,递给刘绍,两人于是一人提着一只灯笼,荀廷鹤走在前面,刘绍在他身后半步,一同往院子里走去。
大门在刘绍身后吱呀呀地关上,沉重的铜声在静夜当中回荡,有种清澈的寒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径两侧树影深密,在人经过时发出沙沙的细响,仿佛睡梦中的低语,偶尔一阵风吹过,声音次第大起来,过不多时,就又安静下去。
走到庭院当中,梧桐树落了一地叶片,踩上去没有脆响,反而十分轻柔,庭院中的石板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白,荀廷鹤把灯笼换了只手,忽然吟道:“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刘绍因为他的缘故,近来很是读了些书,难得也接上一句,“莫遣西风吹叶尽,却愁无处着秋声。”
荀廷鹤呵呵笑道:“你年纪轻轻,强要着愁,还是让风把这些秋叶吹尽,让你无处可着的好。”
刘绍也笑,笑完了道:“大人,我有一个很爱的人。”
他这话十分突然,黑暗中只听荀廷鹤“啊”了一声。
刘绍又继续道:“或者说‘喜欢’吧。‘爱’这个字说着太沉,还很怪,我从来没对他说过,以前也有别人问起过,我也没说出口。”
他笑了一下,“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就说出来了……可能,哎,可能因为我们两个已经太久没见了。不知以后能不能见到,再见到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该不该见,见了说些什么……”
“自打我们两个认识以来,从没分开这么久过。我很想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知道,大概能吧?谁知道呢。”
他借着黑暗,借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和手中一团幽暗的烛光,打开话匣子说了很多。
不论他说什么,荀廷鹤都静静地听着,有时让人忘了他的存在。等刘绍停下之后,他才轻声问:“你们两个为什么分开,不再相见呢?”
刘绍答:“他是葛逻禄人。”
荀廷鹤又“啊”了一声,一时无话。
刘绍转过身面向他,月光和灯笼把他的两只眼睛映出上下两种颜色,“多谢大人听我说这些,天快亮了,我先回府去了,请大人留步。”
说完,他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
荀廷鹤当真没有送他,站在原地,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灯笼在树影、回廊间时隐时现,拐一个弯,终于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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