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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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蘼芜怨(第1页)

空见山禅房。

何文秉站在一棵白桃树下,身边只有露白和关岭。寺庙的钟声悠远传来,荡着梵音,像长长的轮回路上,你必然被宽恕的那一刻。

关岭面色灰败,还带着急切,露白倒是沉静。何文秉一动不动地看着正前方,他倒仍然还是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人,但一双眼却是一潭死水,何文秉终究走下了高台。

数十年权臣,一朝悄无声息退场,即便天蛛还在,关岭仍在大理寺,属于何文秉的那份天地还是如旧,但他若决意远离朝野,那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关岭看过去,握紧了拳头。

其实他们早该看清楚这个人不是池中物,只是他是龙是凤又有什么要紧?困在方寸之地的人,如同斩断手脚,他再怎么翻腾,也被牢牢扣着命脉。

甄云濯素日爱穿深色衣裳,今日难得一身素雅白罗,在这清风古道上,沐着佛光,倒丝毫没有了往日所见的锐气,像话一个旧友,经年来见。

“世子是上乘游龙,要翻天覆地,见我这奸邪佞臣倒是穿得仙风道骨。”话语嘲弄,何文秉的语气却平静,“倒像是要埋了这场乱流,出淤泥而不染。是你的本事。”

甄云濯与他相对而立,只是浅浅一笑:“何大人,你也身在泥潭,何必说这种话?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何文秉目光垂下来,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他动作时,一枚玉扳指露出来,又被妥帖藏回胸口:“你所说之事,我已经全部做到。世子能不能,将我的孩子还给我?”

他声音嘶哑,颓败不堪,甄云濯知道,他已经放弃了。即便关岭和其余追随者还有所希冀,但他们的主人已经倒下。

“一个罪臣之子,青楼小倌,值得何大人放下所谋一切,怀霈佩服。”甄云濯面不改色地坐定,“只是何大人,落絮已死,你要一具尸体还有什么意义?”

何文秉咧嘴轻笑,扬起手中信封:“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为了扳倒东厂助纣为虐,是我为了钱财枉顾人命,世子不是知道吗?我妥协于你,不过是要一条命,继续强求挣扎,不过是让你手中的东西继续变成刀子扎向我。”

“你的命是你自己散尽家财换来的。”甄云濯凝视他手里的信封,“国有国法,陛下若要秉公执法,谁都没有办法,和怀霈没有干系。”

何文秉坐到他身侧,圆滑的石桌石椅还触手生凉:“如今想来,你真是步步为营,给我刨了一个天坑。当日玉灵山藏尸,经由你提醒,西陵禾汜才找到那间尼姑庵。梁腾宇与我分隔两道,亦是你找到了他在西北马政里敛财的证据,以此要挟。但我本不该输的这么一败涂地,一切皆是因为你,早就看透了我。”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露白。”

露白颔首,还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主子。”

“你真正的主子在这里,不肯回到他身边去吗?”

露白瞳孔微怔。

“我已然败了,往后这大昭江山和我再没干系,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何文秉淡淡地看着他,“你是个人物,天蛛为防异心,层层筛选,你不但进来了,还到了我身边。即便不是我最重用的那一个,也到了中心处。”

何文秉话落,关岭扑通跪下来:“相爷。”他握紧拳头,一眼不肯看露白,是怒气还是悔意已然分不清,没有刀斧加身,关岭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千刀万剐过。

“你看,不止我愚蠢。”何文秉转头看着甄云濯,“你有这雄心壮志、奇谋伟略,能超常人心性,数年戴着面具游走。我败给你,不算耻辱。”

“我与你本没有什么争斗。”甄云濯淡淡一笑,朝着露白招手。

露白走过来时步子微凝,低头看向身边跪着的人,关岭一脸视死如归,不曾给他分毫波动。

“关岭,你知道你错了哪些地方吗?”何文秉看着露白的脸,问道。

关岭咬着牙,眼里有泪,他一眼不看露白:“兵部侍郎刘若覃,秦隋的本子,除夕夜宴的计划,和那张仿攒金丝绣法的手书。”

“还不算笨。”何文秉道,“世子借着我的手,顺理成章推走了颂莲,如今想想,只怕齐煌晋也是你的人。看看如今天下,兵权几分,大部分都在你们父子手中了。”

甄云濯不置可否。

“你还要什么?”何文秉问,这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恳求。

甄云濯却没正面回他,只是与他说起多年前一桩旧事:“我亲娘,先王妃陈国公独女陈黛云,天生烈焰,不拘于闺阁,她偷偷跟着我父亲去边疆打过仗、行过军,十几岁的年纪,能策马削掉敌人的头颅。她不想要什么功名,只想和男子一样,和我外祖父一般,做保家卫国的大昭子民。”

何文秉不明所以,听他说话。

“你还在学堂学治世之道、为臣之道,欲要对大昭力挽狂澜之际,她已从绣楼出来,说要保护边疆百姓。她心疼六州贫且苦,却生得一地忠骨死死守着国门,惟愿天下太平。”甄云濯理了理腰间禁步,脸上看不出情绪,“即使嫁为人妇,又为人母,此志从未变过。但是她与许多人用血肉灵魂撑起来的宏图,却被皇权击碎,他们在这下面苟延残喘,最后得到的不过一句‘乱臣贼子’。戍边的活人和亡魂被踩在脚下,那么大昭的天下到底是谁人的天下?是北胡人还是汉人,有什么区别?何大人,时至今日,你还记得吗?”

何文秉一愣,撑着胸口咳出一口气:“昌盛王府果然是铮铮铁骨,十年富贵焚不化,你们从来都不是只想兴复六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陛下不愿拨粮草?还是逐步将你们从军权中剥离?”

甄云濯背靠着石桌,如被什么东西抵着脊梁,他不能弯下,不能累:“也许更早呢何大人?大昭一片糜丛,只是清理一坨有何意义?皇族的兴旺拱出来的就是对皇权的渴望,分裂、厮杀,无止尽的屠戮。有的人从夏州那一场大火里醒来,更多人却还在蒸笼里安睡,岂知兔死狗烹已是最好的结局,更可怕的是亡而不自知,那底下的火,是自己添的。”

何文秉听得一股气血郁结在心,出来的字句都疼:“何必将你也要想那巍峨皇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若你的父亲当日登上帝位,权欲加身,他未必就能恪守初心!你想要什么!我已然没有东西能够给你!”

答案呼之欲出,何文秉却不愿意说出来,也不愿意去相信。他呕心沥血建立的天蛛,是他一切的退路和重燃的火,原来步步为营,并非是为将他驱出朝堂,自始至终,他们要的就是他手上的天蛛!

“既如此,何必伤害无辜的人!甄云濯,你与他们有什么分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逼死了落絮,我何文秉定然要你血债血偿!”他话语激动,面目狰狞,竟是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主子!”关岭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他。昔日不可一世的丞相,短短数日,就急火攻心至此。

无人不唏嘘。

何文秉眼角浸出泪意,只觉全身如中了近墨者黑,在消亡,在被腐蚀,什么东山再起,都是痴人说梦。

甄云濯冷淡看着他,也很意外何文秉会有这样崩溃狼狈的时候:“你与落絮是怎么回事?”

关岭扶着他坐下,何文秉目光空洞,没了气力:“他是我的.....我的......”

“是你留在青楼里偶尔一顾的玩物?还是你膨胀的野心里被丢下的一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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