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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裴绍手边桌上的茶碗被他挥袖扫到地上,恰好就碎在萧璨脚边。随行的两名雍王府侍卫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利刃已然出鞘。
厅内所有人都绷紧了神,襄阳侯府的下人被侯爷僭越冒犯的举动骇了一跳,见王府侍卫准备拔刀相向更是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便在这危急关头,忽听得堂外一声‘且慢’,跟着便是连连咳嗽之声,随后两名仆从拥着裴玉戈进来。
萧璨来府上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了裴玉戈,所以尽管服了药后他人有些困倦,却在听闻消息后立刻更衣前来。所幸来得正是时候,见父亲还未酿成什么大祸,裴玉戈快步上前,他憋了口气强忍着喉咙中的痒意,深吸一口气对着萧璨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又转过身朝上首仍处于愤怒之中的父亲拜了一拜。
“王爷、父亲,请息怒。”两边都全了礼数,裴玉戈才转身对萧璨再拜,一边替父亲请罪道,“家父关心则乱,这才一时失言冒犯王爷,还望王爷海涵。”
裴绍见儿子出面,方才冲到头顶的怒火一下子降了下来,反应过来自己竟做了什么糊涂事,此刻也只能垂下头反对着萧璨请罪。
“侯爷这话言重了,本王言语唐突了些令侯爷误会了,应当是本王赔不是。”萧璨冲侍卫伸手,其中一人收刀后自怀中取出那把通体墨色的铁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送到自家王爷手中,而当萧璨接过铁扇展开时,称呼已从‘岳丈小婿’变回了侯爷与本王,虽只是称呼的区别,可本王二字一出,无疑是在提醒裴家父子他当朝天子胞弟的尊贵身份。
裴绍当然不敢接萧璨的赔礼,只得恭敬再拜道:“臣不敢,请王爷恕罪。”
萧璨一手便将那铁扇收了,手腕再一转自下而上拖了下裴绍的手腕,面带笑意言道:“侯爷请坐,总这样客气端着本王话也说不全了。自然…裴大公子也请。”
当着裴绍的面,萧璨并非用那日的美人称呼裴玉戈,虽方才给了裴家父子一个下马威,可并没有苛责下去,反倒是和颜悦色劝父子俩坐下。见那父子犹豫着,萧璨也便不再多客套,直接坐回方才的位子,一手执铁扇轻点着另只手掌心。
裴绍落座后方追问道:“王爷方才所说要娶犬子,是否是一时…”
“侯爷别乱想,本王虽非一言九鼎的天子,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话自然不是说出来戏弄侯爷的。”萧璨说这话时眼睛却落在斜对面坐着的裴玉戈脸上,紧接着便又道,“况且…本王是真心求娶,来时已入宫求得皇兄允准赐婚。”
萧璨乃天子胞弟,且圣旨并非可随意儿戏之语,但裴绍听到这话心已沉至谷底。已禀明天子,便是说赐婚圣旨不日便将送到侯府,此时他无论说什么都几乎不可能扭转圣意了。要说对如此荒唐行事的萧璨没半点怨怼,那是谎话,可当他看了眼听到这消息仍沉着冷静的长子时,心也跟着定了些。
“犬子得蒙王爷青睐是臣一家之幸,只是犬子天生有不足之症,怕是担不得亲王正妃的重担,且他是男子,更无法为皇家绵延子嗣。王爷乃天子胞弟,倍受皇恩,想来会有更多世家贵女愿入王府。臣膝下子女不多,除了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皆不在身边,不知可否请王爷顾惜一二。”
让皇帝收回成命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不用说如今的襄阳侯府早不是先帝时的鼎盛门户,可即便如此,裴绍仍要为病弱的儿子拼一拼。他宁可裴玉戈不这么肖似早亡的发妻,也不愿儿子摊上这样的‘皇恩’,然而萧璨只用一句话便将他那一丝奢望彻底打破。
“侯爷以为…如今的襄阳侯府还有得选么?”
裴绍抬起头打量萧璨,这个京城名声在外的纨绔浪荡子,明明文武没一样拿得出手。往年京中听得最多的便是雍亲王上月收了哪府送的美人,下月又要去哪州游山玩水,挂着个亲王的头衔挥霍无度,偏政事一点不沾,实打实是个‘庸’王。这样外强中干的空架子裴绍见得多了,通常都是色厉内荏之徒,除了背后依仗的权势一无所有。
‘庸王’本也应该如此,可这位年轻的王爷并没有被他突然的暴怒吓到,更没有因此暴跳如雷撒泼泄愤,平平淡淡一句笑言却似捏住了裴绍的七寸,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都觉得背后发凉。
“王爷此言…不知何解?臣不明。”
萧璨笑了声道:“侯爷早年师从两位曾叔公,本王这半年在北境住着,多少也听了些过往之事,总觉侯爷秉性虽直,却也是聪明之人,不会不解其中意味。”
“王爷抬举,臣不过一介武夫,空有些力气罢了。”
“侯爷若是跟本王说这些客套话,莫不是当本王是蠢货?”
裴玉戈此时突兀咳了一声打断了裴绍的告罪,面向萧璨时,年轻的言官仍是初见时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直言道:“家父不善言谈,王爷既看出来了便烦请不要言语挤兑家父,口舌之争毫无用处。”
“裴大公子说得是,是本王之过。”萧璨非但没有因裴玉戈的直言而生气,反而主动矮下身段迁就对方,一转头则同还有些懵的裴绍说道,“本王与令郎虽只在那日温府见过一面,但便是那一面惊为天人,此后数日魂牵梦萦不可自拔,故而才向皇兄请旨赐婚。至于方才提及襄阳侯府难处,是因为本王听人说起过裴大公子的弱症,也听说侯爷倾尽所有只为让令郎稍稍康健些,可这越是上好的药材越难求得不说,如今京中顶好的山参都要一百多两银子一斤,更不要说紫参了。本王想…以侯爷和裴公子的俸禄,别说想月月吃上这些,这些年下来,怕是连补贴另一双儿女的银子也难俭省出来。”
“王爷,您…”裴绍此刻不知要说什么好,连事前与萧璨曾见过一次的裴玉戈也有些震惊。
领兵的将军府多有拿俸禄贴补军费之举,只因大齐历来重文轻武,于粮饷上讨要更多难于登天。只有昭帝朝时有过短暂几十年重视军饷军费,然自先文帝继位以来,朝中便又变回了重文轻武之风。而自数年前首代靖北双王萧恪、贺绥相继过世后,朝中风向愈发明显。其实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历朝历代都有,外人虽未必能知道全貌,却也不难猜到。
然而这话从一个不理朝政的纨绔浪子口中说出,便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也不怪裴家父子表现出震惊来。
说出这话的萧璨反倒坦然。
“侯爷为何这般看本王?本王虽好风月玩乐,可到底不是那等无可救药的顽劣之徒,不然皇兄岂能容我败坏萧氏的名声?不过本王志不在此,便不想理会俗世闲事,宁愿做个安享喜乐的逍遥王爷,有皇兄恩宠在,便无人对本王指手画脚,不必日日活在条条框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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