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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藻纳罕,她待陛下有那么凶恶吗?况且,陛下有那么怨她吗?怨到囚锁深宫?以陛下的勇气,恐怕做不到这一步呢,况且,她也不觉得陛下会那样做。
小说家言啊,就算听到只言片语,哪有当事人心中清楚呢?谢兰藻轻哂,将杂书放到了最底下。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还算是平静无波。
赵嘉陵与谢兰藻议论过种子的事,中书省直接草拟敕书了。宰臣们哪个看不出来谢兰藻的用意?可局势如此,洪流汹涌势不可挡,也没谁提出异议。此事敲定后,余下的便是迎接突厥质子的事了,在和平的时候,该有的礼遇还是得有的。
十一月中旬,突厥使臣正式抵达长安。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风吹得雪花纷纷扬扬地落。
突厥奉命来的使臣是特意挑选的,这些人往返长安数回,没少跟大雍人打交道,也能说一些流利的官话。他们通晓长安的风土人情,也知道如何和朝官们打交道。心中有底,于是在和突厥可汗的儿女交流时,不□□露出几分自得来。
但在踏上朱雀大街的时候,那高扬的语调忽然间降了下来。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卡着脖子的鸡。一群突厥的使臣目瞪口呆望着通往前方宽敞通坦的大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上回来长安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一道清脆的询问声传来,说话的是个女人。用的官话,但带着点古怪的腔调。女人是突厥可汗的女儿,名唤阿史那毗连。她身侧不远处,同样带着好奇之色的男人,则是她的同母兄长,阿史那土门。他们的母亲都是汉人,故而在王庭并不受重视,这一需要做质子,就将他们打包给送了过来。
自诩“长安通”的突厥使臣答不上来。
鸿胪寺的官员听到了突厥人的对话,唇角慢慢地扬起了笑容,缓声道:“是神物。”这水泥铺路风沙都小许多,然而最凸显价值的时候,是恶劣的雨雪天。雨水不在街道上留积,比石板路要好些。至于积雪,那也很是容易清扫,再也不担心冰雪泥土混成堆,道滑人难行了。
突厥人陪着笑脸,还想询问一二,可鸿胪寺的官员眉梢一挑,藏着话不肯继续说了。
接风洗尘的宴会是在突厥人入居的客馆办的,露脸的人职位最高的是鸿胪寺卿,宰臣没在,皇帝陛下更不可能降临。突厥人有些不满,但一想到大汗的命令,只能压下那股怒气。
赵嘉陵没有亲自去,但突厥人的反应和言语都在不多时出现在她的案前。宫中接待他们也无妨,但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吧,太过礼遇了反而容易蹬鼻子上脸,在接待的礼仪上说得过去就行了。按理说,刚来长安都会修整些时日了,然而在隔日,赵嘉陵就收到了鸿胪寺的奏疏,说突厥王子、公主请求入学国子监。
“他们这么勤恳好学么?”赵嘉陵有些意外,她注视着被召来的谢兰藻,问道,“允许么?”
“依照旧制行事,是不用阻拦的。”谢兰藻说,思忖片刻,又道,“这两人生母是汉人,通一些汉话,入了国子监也不需要什么译语人。”突厥选他们当质子,也是有用意的。一方面是他们亲族在突厥毫无势力,没人护着他们;另一方面,突厥也觉得那一半血脉跟大雍能够亲近些,借机探查一点消息。
先前的震慑是传到突厥了,但那边信多少就不好说了,毕竟不是亲眼瞧见的。突厥愿意退一步,是自己没有拿下陇西的把握。吐蕃陷入内乱,不是他要等的天机。
赵嘉陵蹙着眉,沉思一会儿说:“如果可汗死了,依照他们的地位顶多分到几群牛羊么?”突厥现在可汗强势统一东西各部,压制各部落酋长。他正值壮年,忽然暴毙的可能性比较小。“质子的利用价值不高呢。”
谢兰藻看到赵嘉陵神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她莞尔一笑:“至少是一种象征,突厥臣服于我。”跟这些外藩之间盟约是最可笑的东西,想让对方低头,那就只能是实力上的压制。当然,这不是说其余手段没法用了。“陛下,就当是一枚闲子。”
赵嘉陵一点头,带着些调侃之意,笑道:“不能是朕下的那种。”
客馆中。
阿史那土门在抱怨:“我们不能见到陛下吗?”
阿史那毗连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你什么身份,还要皇帝陛下亲自来迎接你吗?”
阿史那土门语塞,顿了顿,又说:“我们做什么要那么快进入国子监?”
“不然在客馆中数羊吗?”阿史那毗连说话也不客气,“你不会指望着在长安肆意游玩吧?”外藩的使臣进出都是有限制的,像他们这样的质子,更不可能放他们长安闲逛了。客馆中的下人买通不了,想要知道点什么,国子监恐怕是最好的途径。她相信大雍皇帝不会拒绝他们入学的。
“不成吗?听阿古说长安有很多好玩的。我们是客人,食料钱都由大雍负责给,也不用为钱发愁。”阿史那土门说。
这句话惹来的只有阿史那毗连嘲弄的笑,这不停被下面子,阿史那土门也恼了,一张长着胡须的圆脸涨成猪肝色。他怒声道:“你自己去国子监吧。”
阿史那毗连:“哦。”她的视线转向一旁的侍从,问,“阿古,大雍的宰相是女人。我听说,大雍的女子可以当官,是真的吗?”送他们来长安的使臣要回突厥的,只能留下几个侍从。阿古是留下的人之一,他是粟特人,通大雍官话,跟长安的胡商很熟悉,知道长安的风土人情。
不等阿古回答,阿史那土门就嘲笑说:“妹妹,你难道还要留在长安当官吗?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个消息带回草原的。连女人都能当官,这——”鞭子在空气中抽出一道破空声,直接抽到了幞头的软脚上,刹那就将阿史那土门抽开花。剩下的半截话被淹没在满脸的惊惶里。
烦人的苍蝇停止嗡嗡叫,阿史那毗连满意了,她朝着阿古一抬下巴,示意他回答。
“是的。”阿古一点头,嗓音粗重,“但是从去年开始,大雍就不随便授官了,得经过各种考试才行。”他都是听别人说的,一知半解,总之就是很严格。他看到阿史那毗连充满野心的眼神,犹豫了一阵,又说,“国子监好像名声不好。”
阿史那毗连一愣:“它不是大雍的官学吗?”
阿古:“大雍的皇帝不喜欢,另外办了一个明德书院。”
阿史那毗连思考片刻,问:“达官贵人的子嗣在哪里读书?”
阿古如实说:“大部分在国子监。”
阿史那毗连点了点头,只是暗自记下“国子监”三个字。
被鞭子吓到了阿史那土门还觉得脸上隐隐作痛,但是憋不住话,他又兴致勃勃地说:“就是喜欢瞎折腾。”
阿古尴尬地看了阿史那土门一眼,没有回答。
这话传出去,会让人觉得他们不敬。大汗要他们来,一方面是稳住大雍,另一方面是打探消息,弄明白先前贡使让人传回去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大雍真的掌握了能够开山裂海的可怕武器吗?看着那奇怪的坚硬道路,大雍好像是真的有神明保佑。
总之,两位来自草原的客人想要入国子监的请求很快就批下了,突厥的王子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态,阿史那毗连心中则是很高兴。至于国子监里——大多是达官贵人的后嗣,见惯了外藩人。没掀起仇恨就不错了,至于好奇心是半点没有。
国子监近来有自己忙碌的事情,除了年底的考试,他们还跟明德书院约好,私底下较量一场。这就更没空搭理新来的同学了。
说是私底下,但被人一嚷嚷,连宫中的赵嘉陵都有所耳闻。
“他们准备怎么比?”赵嘉陵兴致勃勃的,甚至想在双方比试的时候溜出去看看。
谢兰藻道:“诗会,打马球或者蹴鞠。”国子监和明德书院道不同,也只有文采武功能拿出来较量,国子监中勋贵出身的,虽然缺了个读书的脑子,但在玩乐上还是很在行的。话音落下,抬眸看到陛下炯然明亮的眼神,谢兰藻眼皮子一跳,猜她想去。果然,下一刻就听到“朕要去看看”这句话。
“国子监不是洗心革面了吗?他们的变化需要朕来见证。”赵嘉陵振振有辞。
谢兰藻眉头微微蹙起,犹豫之色在脸上徘徊,好一会儿,她才试探性地问道:“要夜宿臣家?”
嗯?还有这种好事?赵嘉陵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朕接受你的邀请了。”
“臣说的应该是问句。”谢兰藻瞥着她。
装聋作哑的本事发挥作用,赵嘉陵假装没听见,扬着灿烂的笑脸说:“务本坊离太极宫近,离大明宫远。这样吧,朕搬回太极宫处理政务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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