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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苦茶一沾舌尖,舌头都跟着打颤。
他看着窗外被晒得没精打采的石榴树,就想起上午张掌柜被拖走的时候骂的那句话:“松本先生的人可不会放过你们。”那些吃里扒外的老部下,说不定早就把消息传出去了,现在最得提防的,那就是暗箭啊。
“把告示贴到前堂最显眼的地儿去。”他把茶盏重重地一放,杯底撞到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让所有的伙计都知道,往后顾家的银子,得经过三个人的手,被三双眼睛盯着。”
刚说完这话,账房外面突然传来“扑棱”一声响。顾承砚一抬头,就瞧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小叫花子扒着窗沿呢,手里还举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嘴里喊着:“顾少东家,有人给了我五文钱,让我把这个送到账房去!”
苏若雪刚把信封拿过来,顾承砚就闻到一股霉味,就好像这信在潮湿的墙缝里藏了好些日子似的。
他撕信封的时候动作特别慢,手指肚碰到信纸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那信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可就这么几个字,让顾承砚的瞳孔一下子就缩起来了。
“租界地契转让协议?”苏若雪凑过来一看,声音一下子就抬高了,“顾老爷……偷偷签给山本一郎那个空壳公司的?”
顾承砚的手指都攥得没了血色。
他就想起来,昨天夜里翻旧账的时候,在他爹箱子底看到过半枚山本商会的印章。当时就以为是普通的生意往来,现在这么一琢磨,那些汇给松本的钱,恐怕只是一点点而已,就像冰山露出来的那一小角。
“谁寄的?”顾承砚猛地转身,一下子就抓住了小叫花子的手腕,“那个人长啥样?”
小叫花子疼得直咧嘴:“就……就是一个戴着毡帽的,脸都被帽子挡住了!他说……说要是这信送不到,我娘买药的钱就没了……”
顾承砚把手松开了,小叫花子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他看着信纸上“顾守正”这三个字的签名,这可是他爹的字啊。那笔锋刚劲得就像刀一样,和他娘绣在丝帕上的“守正”两个字重合到一起,看得他眼眶直发疼。
“去把李记布庄的陈掌柜的约会改到明天。”他把领口的盘扣扯松了些,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说道:“让护院去把车备好,我得去赵记纱厂一趟。”
苏若雪赶忙按住他去拿外套的手,她的指尖还凉丝丝的,带着金疮药的凉意呢。她说:“你是不是怀疑这封信是松本的人送来的呀?他们是不是想把你引到那儿去查地契,然后趁机干些啥坏事……”
“他们可不是想引我去,而是要逼我去呢。”顾承砚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清单。“我爹这些年和日本商人的往来,我早就派人查
;得差不多了。这清单上的证据啊,足够让山本在租界待不下去喽。”
他把清单塞到苏若雪手里,可又一下子抽了回来,说:“不行,还是我自己带着吧。”他转身的时候,瞧见案头母亲的丝帕被风吹起了一角,“守正”那两个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透着一种很温柔的光。
傍晚的霞光洒下来,街道就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似的。黄包车“吱呀吱呀”地压过青石板路。
顾承砚掀起布帘,就看到苏若雪紧紧攥着他的袖口,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她的绣鞋尖上沾了泥,这是刚刚追小乞丐的时候跑得太急弄上的。
“到地方了。”车夫这么一吆喝,把树枝上的麻雀都给惊飞了。
赵记纱厂的大铁门半掩着,刘副官的影子在门后面晃了一下,很快就把门拉开了,说道:“顾少东家,我们老板正在顶楼的会客室等着您呢。”
往楼上走的时候,苏若雪的裙角扫过楼梯扶手,顾承砚听到她小声地说:“要是谈不拢可咋办……”
“没有谈不拢的事儿。”顾承砚把她的话给打断了,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轻柔一些,“有些事儿啊,越是拖着,就会变得越糟糕。”会客室的门开着,赵老板在里面呢,背着手正瞅墙上那幅《松鹤图》呢。
听到有动静,他一转身,眼底就划过一丝惊讶,估计是没料到顾承砚会带着苏若雪一块儿来。
“赵叔。”顾承砚把一张清单搁在红木茶案上,那油纸发出一阵窸窣声,“赵叔啊,您得帮我查一份地契呢。”
赵老板刚要碰到那清单的手指,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顾承砚瞧见他鬓角的白发在暮色里闪着银光呢。赵老板就说:“你真打算走这步棋啊?这一旦要是撕破脸了,可就再也没法回头喽。”
窗外的夜色一点点渗进来,顾承砚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他穿着青布长衫,被风一吹,鼓起来了,就像一面呼啦啦飘着的旗。
他就想起上午清剿的时候,苏若雪拼命护着账本的样子。又想起母亲临死前紧紧攥着他的手,说“顾家的根,就在人心呐”。还想起账房里那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新账册,那封皮上的墨汁还没干呢。
“有些脸啊,早就该撕破了。”顾承砚说道。
赵老板的手指在清单上慢慢滑过,最后缩回到袖子里去了。
远处传来租界的晚钟,顾承砚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跟着钟声一下一下地在胸腔里撞呢。这一步要是迈出去了,恐怕就很难再回头喽。
苏若雪偷偷地攥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金疮药传过来。
顾承砚低下头,看到她眼尾的细纹被暮色弄得柔和了,就像母亲丝帕上没绣完的云纹似的。
窗外呢,有车灯把夜色给刺破了,朝着租界那边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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