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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然刚有清醒的意识,那感觉却比跑了完整的马拉松还累,他有点头重脚轻,身上沉沉的跟压了块大石一样。他还想再睡,可是脑袋里却嗡嗡嗡的直响。
澄然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两道声音在争执。
“他昨天晚上就开始咳嗽了,我说他感染了,他肯定感染了!”
“你别这么神经过敏行不行。”
“那你自己去看,你看他是不是发烧了!”尖锐又笃定的,是许斌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碰碰的杂乱声,“我要走,我要换宿舍。找辅导员来,应该把他送去隔离。”
他的脚步声直朝门口而去,又是惊慌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低喊,“这里有人发烧了,他在咳嗽,他被感染了!”
走廊里的人几乎同一时间尖叫起来,不少人都拥在他们宿舍门口,很快阵阵脚步声显示他们又是往同一个方向跑,钟以良那几句反对的声音被淹没在众声里,丝毫不起作用。
澄然被吵的受不了,他捂住耳朵也抵挡不了那些杂音,他勉强能从床上探出半个头去,看到呆立在门口的钟以良,“你们吵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刚起床的,暗沉的沙哑。一直坚定的钟以良也后退了两步。然后惊觉了什么似的把嘴巴和鼻子捂的严严实实,转身就跑了。
澄然一时没理,他头重的厉害,钟以良一走,他又躺回床上干睡。他昨天晚上熬了很久,又抽了两包烟才睡觉,现在嗓子里干哑的好像有东西堵着一般,很是难受。澄然清清嗓子,克制不住只想咳嗽。他连咳了好几声,喉咙里是撕扯一般的痛,眼前又晕乎乎的。澄然还不以为意的拍了拍脑袋,肯定是他昨晚在走廊里吹了风,想着蒋兆川给他备过感冒药,放在哪里了?
他刚想下床,心里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震的他遽然惊住。澄然一摸自己的额头,就被那温度吓的收回了手。
“不可能。”他跟自己说,他又咳嗽,又去摸自己的脸和身体,只是有点发热。但没有胸闷,也没有呼吸急促的感觉。肯定是他昨天晚上在楼道里受了凉,还抽了那么多烟,所以会喉咙疼,脑又热,不过是感冒的正常现象。
澄然好不容易才能抬起手,他慢腾腾的换了衣服下床,忍着头晕的感觉找到自己的杯子连灌了两口水。他记起来感冒药是放在柜子里,他还在找钥匙,又听到走廊里跑来急促的脚步声。澄然回头一看,差点没把水喷出来。冲进来的是钟以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顶摩托车的头盔戴在头上,举着温度计朝澄然喊,“你拿过去,自己拿过去,我不敢碰你啊!”
他紧张的样子直让澄然想笑,他又喝了一口水咽下咳嗽的冲动,“不至于,我就是烟抽多了。”
“你烟抽多了咳半个晚上?”
钟以良把温度计递给他,校医也随后赶到,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强硬要给他量体温。没有人听他说话,澄然再不愿意也只能咬牙配合,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态,留校生每天都要检查体温,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被送回去,再严重些的就要被送到医院。一旦体温高过三十八度,被确为疑似病例,不止本人要被隔离,一周内跟他接触过的人一样要被隔离。澄然被按在座位上,他只能看着那几个大口罩的校医走上来,用简单的仪器给他量血压和体温。澄然望着那几张都看不太清楚地脸孔,他试图说话,“我没有事,我是因为昨天在楼道里吹风……我是感冒了……我还抽了很多烟……”他想把手抽回来,“我没有事。”
为首的校医把他腋下的体温计拿下来,他紧张的看了澄然一眼,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叫救护车来。”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跑了出去,刚跑回来的学生又尖叫着往楼下冲。
“有人发热了。”
“是不是被传染了,多少度了!”
“他跟我是一楼的,天啊,我也要被隔离了!”
澄然迷迷糊糊的看了半晌,体温计上的水银已经逼近四十度。他拍着额头,确定自己还没有呼吸急促的紧闷感。可是宿舍里的人都跑光了,他想找人都找不到。他还能把手机握住,可已经头疼的站不起来。
不过片刻,救护车就停到了宿舍楼下。有穿着防护服的护工和警察,他们已经听校医说过了具体情况,来了二话不说,直接就要把疑似病例拉走。
澄然头疼的只想睡觉,他勉强睁开眼,只看到一片片的白色在他面前荡。他们给他戴上口罩,用上冰袋,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工抓着他就要往楼下抬。
“你们搞什么,你们以为我染上非典了!”澄然发疯的想把这句话吼出来,可他的嘴巴却动不了,只能发出可笑的呜呜声。
澄然确定自己不会被感染,他什么都没做,不过就是在情绪低落的情况下抽了不少烟。但是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努力去说,始终也没有人听他的。他被抬上了救护车,竟然还能看到不少围观的人。他双手握拳,不知道手机丢到哪里去了。蒋兆川今天会几点打电话给他,他得亲口告诉他,他没事。
他一直远离病源,他不可能会被感染,澄然尚有意识时,就这样跟自己说了一路。可是当看到自己被推进了病房,看到亮白色的、刺的他眼疼的光,看到头顶围了一圈的白大褂,他终于有些崩溃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脸上的口罩被拿掉了,浓重的消毒水味一股脑的就往他口鼻里钻。澄然连咳嗽都没力气,他用力转着眼珠想看清周围的情况,他全身的皮肤烧红,又干又渴,难过的像条脱水的鱼。好不容易看清楚周身的情况后,澄然惊惶的发现他竟然在一个单独的病房里。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过是有点发烧发热,严重到要把他一个人放一个病房?!
这是什么意思,要把他隔离,跟病患一样的隔离?!
这一下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澄然撑起手臂就要起来,他刚有动作,手背上就是狠狠一痛。刚才那一下挣扎,差点把点滴的针尖扯出来,滴管里有一瞬间的回血。澄然被那一片红刺激了好久,连他自己也不可置信的冷静下来。
病房里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手机不在身边,澄然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了,一天过了没有,蒋兆川打过电话给他吗?
澄然咬着牙,拼命扯出一个笑。他还不知道这算不算隔离,他在昏迷之前只听到他是疑似病例,还没确诊,他又没染上非典,还远不到哭的时候。
他没有时间概念,反正一直是昏昏沉沉的,期间只有护士进来给他换点滴,记录仪器,帮他把已经堵塞的针尖拔掉,还又加了一个呼吸罩在他脸上,澄然都数不清她到底戴了多少层口罩。除了护士,澄然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他没法开口说话,静到最后他甚至都可以听到点滴匀速落下的声音。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点想哭的冲动。
等澄然能移动身体的时候,他就往床头靠一靠,一直紧盯着病床里的窗户。他迫切的希望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孔,是谁都好,然后可以走进来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他精神不济的睡过一阵,睁开眼睛的时候真的在玻璃外看到一个人。因为遮住了半张脸,他又疲乏的有点影响视觉,仔细辨识了半日,从大概体型和她那双哭的通红的眼睛下才认出来,是朵朵。
朵朵也穿着防护服,她贴在玻璃上,明确看到澄然的眼神对上她,她几乎又要放声大哭。何婉佳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对她摇摇头,“还没确诊,别哭,别让澄然误会了。”
果然澄然冲她笑了笑,还一努下巴。
朵朵撇过脸去,“我当时就应该把他拉走,我怎么能怕的自己走……”她急速喘着气,“他五岁就能为了我去找那个混蛋,我怎么一点都帮不了他……”
何婉佳扶着她的肩才没让她倒下,“都过去了,不要自己吓自己,你要想一想,他烧到四十度,发了高烧的人也是这样的反应,不一定是被传染上了。”
朵朵使劲眨眼,把眼泪忍回去,半拉下口罩也朝澄然笑了笑,朝他做个安心的动作。
她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朵朵身子一僵,触电一样的背过身捂住口袋,她无声的张口,“怎么办?”
她口袋里的就是澄然的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现的称呼还是:爸。
朵朵不敢接电话,但是只要她不接,电话就会一遍遍的打过来,数次之后又是短信。朵朵一条都不敢点开,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一个父亲的担忧和急躁。这几天里手机响了无数次,白天黑夜都有,她始终没勇气按下接听键。
“接吧。”何婉佳示意她把手机拿出来,“把手机给我,我会如实说,也说清楚,还没有确诊。”
朵朵像是被刺激到了,她走开几步按下接听键,嘴唇一哆嗦,声音小的不能再小的说了一声,“蒋叔叔。”
“宝宝,你在哪里,说话!”
听到那跟冷钢一样的声音,朵朵瞬间就嚎啕了起来,“他发烧了,他住院了,我好怕他被传染了,医院里很多人都是……”
何婉佳一把夺过手机,口齿清晰的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蒋叔叔,你先别着急,今天才是第三天,医生也说了这只是观察期……”
手机里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你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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