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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好吗?”苏青瑶压低嗓音。
“还好。”谭碧说。“你不在的时候,他回了趟南京,据说是于将军病了。贺常君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
谭碧调侃:“怎么,想他了?”
“也不算,”苏青瑶睫毛低垂,手绕着电话线,一圈一圈缠在指尖。
她安静片刻,又缓缓开口:“阿碧,你可以帮我找一个律师吗?”
“律师?”
“我打算和志怀离婚。”苏青瑶道。
说完这句,她恍惚许久,方才继续:“阿碧,以现在的情况,要是我单方面提出离婚,得打官司。可他从没打过我,没有虐待我,让我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对我的父亲也很恭敬……这样的离婚申请,法院很可能不答应,家和万事兴嘛。所以我想找个好点儿的律师——试试看吧。如果诉讼的过程中,他同意和平地分开,那就撤销诉讼,自主离婚,那个简单些……我不分他的财产,不问他要抚养费,戒指也退给他。至于聘礼……这个我还不晓得该怎么办,那笔钱在我爹那儿,肯定没法退还,实在不行,我打个欠条给他……”
谭碧不作声。
“我这次回合肥,看到家里的女眷,总觉得恍惚,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你知道吗,有时我回忆从前在杭州的日子,也是这般恍惚,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做,总之不明不白的,时间就从指缝流走了。”苏青瑶说。“这几日,我总做梦,梦到与志怀撕破脸,他叫我滚出去,大骂我是不要脸的贱货。我明知是梦,却还是泪流满面,兴许是因为我还爱他,毕竟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我对不起他,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
夜深了,只亮着电话机旁的这一盏灯,灯光之下,女人如一面矮矮的白墙,爬满了藤蔓的阴影。
谭碧咽了咽嗓子,艰涩问她:“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预备去各大书局碰碰运气,最好能做一个全职的校对员,不行便去百货大楼,或是当电话接线员。”
“瑶瑶,太不值当了。你倒不如一剂猛药毒死徐志怀,当个富有的寡妇!”谭碧听得心酸。“男人的德行我最清楚。瑶瑶,你与他离婚,他难道会伤心?你不分他的财产,不要他的抚养费,难道他会感激?大错特错!不出一年,他便会另娶美娇娘,在背后同新人笑话你,骂你不识抬举哩!我是最反对你离婚的,再不济也是改嫁。论手腕,于锦铭是嫩了点,可他真心对你好,你只管享受呀。”
“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我会为了生活,出卖身子,到窑子里接客吗?会被奸人掳走,会被地痞强占吗?会到街边讨饭吗?我全都不知道。”她无比镇定地说着那些吓人的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算我自食恶果。”
说完,两边都静了许久。
寂静中,苏青瑶深吸一口冷气,酸意阵阵漫上鼻腔。“阿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跟别人说,也不许笑话我。”她嗓音胆怯。
“好。”
“在合肥的那些天,有一晚,他吃醉了酒,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他的小抽屉……这是他对我说过最甜蜜的话了。我很开心,那一瞬,我好想永远和他这样生活下去。”她说,有一点哭腔。“这样的想法吓坏了我。我怕他是在说糊话,是心血来潮。等我们回到上海,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嫌我蠢笨,说我太幼稚、太愚蠢、太天真,什么事都做不好。”
“你不笨,瑶瑶。”谭碧安慰。“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阿碧,如果他这话说得早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未等谭碧回答,她便泪光盈盈地笑了。“呵,我在说什么傻话,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错已经犯下,还谈什么回头?不是他的错呀。是我,我辜负了他。可总有些事,明知是错事,还是犯傻去做了。”
谭碧眺望着窗外漆黑的天,极远处,有一两点霓虹灯闪烁。她沉默着低头,睫毛颤动,半晌才说,“别哭,别哭,我支持你,只要你下定决心。哪怕天下人反对,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苏青瑶道一声谢。
她挂断电话,将电灯啪得一关,上楼。眼前一片黑暗,好似无垠的大海,耳畔隐约传来秋夜飒飒的树叶摇动之声。她走进卧房,见一点微弱的光亮,是他留的灯,在床头的珐琅灯下。
徐志怀已经睡下。
苏青瑶上床,靠着软枕,借灯光打量起丈夫的睡颜。
她冷不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正式见他,也是第一次与他约会的场景。
是在家里。父亲为了招待他,拿出家中最好的茶叶。后母则破天荒地打开妆奁盒,说要帮她梳妆。苏青瑶很不高兴,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要嫁人了,还是一个她从没见过、从不了解的人,因而一直垮着小脸,娃娃似的任由大人摆弄。
约莫下午三点,钟声响起,过不久,门关传来门铃声,一下、两下,未到第三下,父亲便殷切地开了门,迎他进屋。苏青瑶坐在镜子前,侧耳听着门外隐约的说话声。男人话不多,说两句便会停顿很长一段时间。
苏青瑶有一句没一句地辨认他低沉的嗓音,渐渐有种从未有过的触动从心脏萌芽,紧紧得往喉咙走,像要一直爬到舌头,再从那儿开出一朵花。
正巧,继母要去找珍珠发夹。苏青瑶趁机跳下板凳,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趴在地板,打二楼木栏杆的缝隙,朝客厅张望。那个男人穿着得体的西服,打着深蓝色领带,双手交握在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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