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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说……可……”
“那随便你,少拖累我,”徐志怀受不了沈从之这磨唧样,擎着烟,忿然道。
好在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弹弹烟灰,找补道:“我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
徐志怀别过脸,又吸几口烟,缓声问:“张文景怎么样?”
“不好混,还得坚持着混下去。”沈从之答。
“办于家我是料到的,张学良被软禁多少年了,东北的事早不是他们说了算,也不该再由他们说了算。”徐志怀道。“但想连张文景一起办,是真卸磨杀驴了。”
“所以承云讲,他难就难在,不姓蒋宋孔陈,又是个资本家的小儿子。”
徐志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等他们差不多聊完,苏青瑶敲门进屋。沈从之窝在丝绒坐垫的扶手椅里,见是她,便站起来招呼一声。“苏小姐回来了。”苏青瑶点头回应,微笑道:“刚放课,沈先生快坐。”学校的耶诞节假期,从平安夜的中午开始放,她的课刚巧排在上午最后一堂。沈从之拿起平顶帽:“不坐了,正要走呢。”说着,他戴上呢帽,往门口去。苏青瑶跟上去道:“我送你。”沈从之笑着摆手:“不了,整个香港才多大,几步路就到了。”
尽管如此,苏青瑶还是送他到门口。
两人走出圆拱形的雨棚,肩并肩,踩着铺在草坪上的石阶。
“沈先生,”苏青瑶轻轻地开口,“方便问吗?刚才您和志怀——”
“没什么不方便的。”沈从之苦笑。“说来说去不过是钱的事,哪怕上海的鸡蛋涨到五千法币一枚,蒋委员长也不会承认经济正在崩溃。可惜,纸钞能加班加点地印,钱可不会像雨一样落。”讲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的苦笑转为讥讽,又随着一声叹息,变为哀愁。“霜月说得对,回去就是羊入虎口。我也不可能抛下小玉,头脑一热去赴鸿门宴,只是……国家、国家,毕竟自己的家在里头。”
苏青瑶听着,紧蹙起眉头,一下回忆起陈道之那行人,又想派特务来香港刺杀一个人,于中统而言也并非难事。
“苏小姐,”沈从之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香港到底是英国人在管,不必多虑。”
苏青瑶觉得有点窘,便问:“张先生呢?”
“我倒是最不担心承云,他多少有个好爹。”沈从之笑道。“俗语说‘虎死不落架’,好比于家,在军界这么多年的威望,大儿子走了,小儿子还在空军部队,这时候急流勇退、主动请辞,反而是件好事。”
苏青瑶愣了愣。
一直以来,她对于锦铭家庭的了解,仅限于是奉系,跟在大帅、少帅的鞍马后。因而先前听到他们谈及于家,她丝毫没往那方面想。直至此刻沈从之再度提及,说空军部队的小儿子,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于家指的是什么。
“但愿……”苏青瑶长吁,“这十几年,国人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走到敞开的铁门,两人道别。
苏青瑶回到书房,见徐志怀翘着腿,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抽烟。他听到开门声,转头道:“沈从之走了?”苏青瑶点头,走过去,本打算坐在沈从之先前坐的位置,结果他伸手,拉她坐到腿上。
苏青瑶一手揽他的肩,另一只手从他的指缝抽走香烟,折弯了。
“不许抽,你抽了我也想抽。”说着,她轻轻一抛,将香烟丢进烟灰缸。
徐志怀空了的右手搭上她的膝盖,问:“出去这么久,沈从之又跟你叽叽歪歪什么了?”
“没,是我主动问沈先生的,刚才在书房外头听到你们在讲话,”苏青瑶道,“怕你被特务绑票。”
“不至于,”徐志怀笑笑。
他想,自己应该和她多讲两句,不能什么话都让沈从之抢在前头说,显得他很没存在感。但转念想,政治上的事,讲了也没用,她是做学问的,说出来反倒害她伤神,何况是在这过节的关头。
“让你担心了,”徐志怀柔声说着,绵绵地吻她的眼睛,又露出腕表。“对了,你不是说晚上要去参加学校的圣诞舞会?”
苏青瑶低头看看时间,的确差不多。
她从他腿上下来,去浴室洗澡。裹着浴衣出来,徐志怀已经在换衣裳。灰呢的窄腿裤上,是一件天蓝色细条纹的白衬衫,领子别两根米珠领针,正在打领带,绛红底子上是极细的暗金色斜条纹。领带的结头不够板正,苏青瑶在浴衣上擦擦手,给他重新系了一遍。
她要穿的衣服,徐志怀提前放在床上。
最上头是一件棉布的锥型胸衣。
现在是民国三十五年了,好容易走出长达百年的裹脚与缠胸的阴影,女人们报复性地要把独属于女人的一切摆到台面,譬如子弹一样的胸衣,短到膝盖的旗袍和收紧的腰身。只不过,苏青瑶自少女时代解开裹胸布后,要么不穿,要么穿一层吊带衬裙,刚开始穿有筋骨的胸衣,总是摸不到搭扣。
她在床畔,耸起肩,两手绕到背后摸索。
突得,一双手插进来,替她扣上。
苏青瑶转头,身后当然是徐志怀。
他垂眸,专心扯平胸衣下围褶皱的棉布,还未穿外套,领带直往前跑,抚在她的后腰,像另一只发凉的手。她脸发红,一扭身站起,穿衣。天青色的短旗袍,用缎面而有釉色的质感,从右肩到左膝贯穿一支钉珠亮片的蓝白花卉。侧边拉链开到腋下,苏青瑶勉强拉到侧乳的位置,回眸瞧他。他坐在床边,分明看懂了她的意思,但不动。苏青瑶只得抬着胳膊,嗔道:“志怀,你帮帮忙。”徐志怀起身,替她拉上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叫我帮。”苏青瑶推一下他的腰。“刚才不用,现在用。”说罢,她绕开他,坐到梳妆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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