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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岁钱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登时吹胡子瞪眼:“不是让你收拾妥当吗?你这一大早满身的木屑,又是从哪里爬出来的。”谢怀凉并没有理会谢岁钱的满声嫌弃:“原来真的啊,之前你出去不是一直都带着大哥的吗?”谢岁钱钟爱自己的长子,长子不仅长相随他,连性格和喜好也与当爹的如出一辙,因为接手了家里大部分的家业,出门在外谈事情通常都是他在打理。这次要去拜县令大人办的宴席,按理讲谢岁钱是不应该带上谢怀凉的,不过想到县令那日表现出的对他小儿子特别的喜爱,也就不情不愿地给谢怀凉备了一个位置。他不耐烦地打发小儿子:“快点去打理,今天不仅去的是我们家,还有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要是就这么前去,是想丢光你老子的脸吗?”谢岁钱坐在车厢里,拿出帖子反复琢磨,谢怀凉第一次同谢岁钱出门参加如此正式的宴会,根本坐不住,在车厢里忍不住动手动脚,谢岁钱被吵得不耐烦,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才有所消停。帖子里面提到的招商引资没头没脑,谢岁钱只能从字面上猜测其意,只是这猜测过于匪夷所思,所幸今天答案就能揭晓。地点设在县衙后院,车架穿过一条宽阔的大街,车夫“吁”一声勒紧缰绳,在县衙后院的侧门停下,谢岁钱理了理自己长眉短须,正欲迈出一只脚,忽然听到死对头的交谈声。车夫见车里人久久未下,在外面提醒:“老爷,衙府到了。”谢岁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准备等着人走了再出去,奈何谢怀凉在这种事上惯不会看人脸色,车夫在外面一说,撩着衣服下摆就跳了下去。儿子都下了,当老子的总不能窝在车里当缩头乌龟。谢岁钱只能提着衣服下摆脸色不善跟着一道下车。“哟,这不是谢老家主吗?这么巧咱们碰上了,不如一起进去吧。”丁家家主丁贺楼道。谢岁钱重重哼出一声:“谁想跟你一起走,我嫌自己路太顺了吗?”他当先走在前面,谢怀凉正在左顾右盼,听到他咳嗽,立马束手跟上。丁贺楼满脸不渝,与他一前一后踏入大门。门口候着一个童子,问两人看了帖子后,规规矩矩地行个礼:“请几位随我来。”穿过一条长廊,又走过一道门,听得里面人声喧哗,想来已经是到场了不少宾客,那童子却在此时停了下来。童子停下的地方立有一方桌,桌子上铺着一卷长卷轴,童子把卷轴展开,上面画了两行格子,格子被有被无数条竖线划分成纵列,上一栏写着不同的人名,谢岁钱走马观花扫了一眼,都是这次受邀的门邸。此次受邀的宾客名单中不只谢丁易三家,其他大大小小的有点名望的都在其列。下面一栏已经对应写了不同的姓名,一撇一捺皆不相同,想来是不同的人亲笔签上去的。果然,那童子恭恭敬敬递过来一支毛笔:“此乃签到簿,请各位贵宾在对应门邸之下署上自己姓名。”谢岁钱没有去接,他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写字却写得惨不忍睹,假如一本册子上另外两家的字都是龙飞凤舞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像春蚓秋蛇,那委实太难看了些。谢怀凉这会儿倒是一瞬间心领神会,像是看出了自己老爹的难看,他拿过来大笔一挥,两个人的名字横七竖八出现在册子上。童子隐秘地抽了抽嘴,很显然,谢怀凉的字也是不堪入目角。谢怀凉不以为意,都说字如其人,他偏生不走寻常路。等几人签好了名字,转过一个转角,眼前豁然开朗。这个院子的空间开阔,容纳百余人绰绰有余,墙角种了一些低矮的丛木,视野明亮,现在正是花开的季节,院子里飘满了沁人心脾的香味。院子中间本来空无一物,现在正对着门的那面墙设了一个方形高台,高台以木头搭建而成,成色较新,应该是最近才赶制出来的。高台之上左侧又列着一个高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新鲜采摘来的各色花枝,这些花都是寻常人家能看到的普通物种,被或高或低搭配在一起,再放些绿色的叶子,有一种别出心裁的美。高台之下设有大大小小的坐席,呈弧形之势将高台圈在其中,一个坐席配以三张座椅一方台桌,台桌之上放着糕点小吃茶水,正中间摆着一个木牌,木牌上粘着白色底的贴纸,其上书写着家主名字,诸如谢岁钱、丁贺楼一类的,来的人只消按着名字就能找到对应的座位。坐席之间坐满了人,正在相互恭维,喋喋不休地拉着家常。谢岁钱立马注意到座次安排的巧妙之处,相邻的座位之间,都是平时交情匪浅或者相熟之人,两家之间有嫌隙的都被隔得远远的。谢岁钱在心里对县令的了解又丰富了一些,看来这县令有着七窍玲珑之心之外,搜罗消息也很有一手,不仅尽数知道了应平的大小门户,连人事往来也一清二楚。谢岁钱不用童子指引,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那一桌,他刚一坐下,与他交好的邹顺成就凑了上来同他客套:“老友,好久不见,今日真是红光满面,看来要有喜事降临了。”谢怀凉在谢岁钱旁边落座,同邹顺成拜礼:“邹伯好。”“这是?这是谢家小子啊。”邹顺成同他们一家经常走动,认得这个从小养在宅子里没怎么出过门的幺儿,自然也把他那些旁门左道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知道,才惊异于谢岁钱把他带来参加这样的宴席。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事,谢岁钱第一次登门时给县令带去一物,喜得县令开怀大笑。谢岁钱指着高台问邹顺成:“那是什么?”高台之上除了高桌,背景板上还拉了两条横幅,上面一条以楷书形体题了六个大字——“招商引资大会”,下面一条写在右侧,字体相对来讲要小一些,写着“由梁氏木业赞助提供。”谢岁钱不知其意,问的正是下面那条横幅。邹顺成隐秘一笑,往他桌上一指:“那也有。”他顺着邹顺成手指的地方看去,茶壶摆立的地方也贴了一行小字,同样写着“由梁氏木业赞助提供”,只是被茶壶挡住了,参加宴席的人只要拎起来倒茶,一眼就会看到。“梁氏木业是谁家。”谢岁钱在脑袋里滤了一圈,没有在应平找到这号人物。邹顺成哈哈大笑:“你整日料理的都是米粮一类的家业,当然不知晓,若是由你那打理家宅的夫人来猜,定是知道是谁。”谢岁钱:“你知道?那你说说。”邹顺成知道他是急性子,也不再卖关子:“咱们应平有一个木匠,姓梁,打得一手好物什,无论去的人给他说定什么,只要把大致的用途和形状一说,他都能打出来。咱们应平的人大到床小到首饰盒,大部分都是上他那儿打的。”邹顺成指着桌子边上的雕花给他看:“这手艺,是梁木匠错不了。”谢岁钱盯着横幅若有所思。谢怀凉历来与工艺打交道,对此不足为奇,甚至不知道他老爹发哪门子呆。他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茶水刚一入口,他就意识到与往常喝的有很大出入,他抱着好奇尚异的心又喝了一口,只觉酸甜爽口,在这闷热的三伏天顿觉如饮琼浆。“这茶甚是好喝,爹你来尝一下。”他给谢岁钱倒上一杯,谢岁钱端起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这茶水让人开胃,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谢岁钱喝出的却是别样的感觉。邹顺成把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事实上,谢家父子的反应,早已经在现场众人身上发生过一遍了,邹顺成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对谢岁钱提醒道:“老谢,你揭开那盏小盘子,尝尝里面的小吃”谢怀凉好奇:“邹伯如是说,定是会让人大吃一惊之物。”他揭开盖子,颇为失望,碟子里的小吃裹以面粉,在油锅里炸的金黄焦脆,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邹顺成:“小侄儿,尝一个。”谢怀凉捡起一个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就不吃了,他不是口腹之欲特别重的人,谢岁钱却吃得津津有味:“外焦里嫩,配着这茶水,可以当作闲时杂口。”邹顺成再接再厉:“你不如把面粉掰开看看。”“哦?”这下连谢岁钱都被勾出了好奇心,抛开家主身份,徒手捻开裹着油渍的面粉。“这”谢岁钱大惊失色。虽然外面被炸得面目全非,但是因为裹着一层面粉,得以看出大致的形状,这分明就是稻田里的蚱蜢。“县令官怎么能用这种秽物招待客人。”怪不得要裹着面粉,要是直喇喇地端上来,定会让人以为县令在愚弄来人,聚会还没开始,怕是大部分人就已经拂袖而去。“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你看看揭下来的盖子下面。”一般人揭盖子,都是顺手直接放在一边,不会翻过来倒着放,他听了邹顺成的话,去看盖子下面,却是内有乾坤。盖子上面置了一层薄膜,他把薄膜撕开,里面贴了一页纸,他凑近了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菜名:春蚕吐丝,将小麦脱壳磨成粉,加上蛋液调水备用,取蚱蜢去掉翅膀裹上面粉,配以作料,放入热油炸至金黄即可捞出。”谢岁钱看到此处,称赞道:“我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也看得出来这菜名取得雅致,就是不知道有什么说法。”邹顺成:“春蚕吐丝,作茧自缚呗,这蝗虫终日祸害糟蹋粮食,如今被自己的食物裹在里面做成盘中餐,可不是作茧自缚么。”谢岁钱哈哈大笑,他的最大产业就是粮食买卖,因此非常讨厌蝗虫,蝗灾的时候,粮食根本收不上来,现在听了这道菜名其中的意思,对食物便没有那么排斥了。他兴致盎然继续看下去:“功效:蚱蜢富含蛋白及微量元素,能起到滋补强壮和养胃健脾的功效。永义侯世子专属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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