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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张矩才又接着道:“我翻阅过张掖近五年的讼案和房宅交易,可疑的交易有二十三宗。之前你和沈大哥发现的七处暗点皆与这二十三宗交易有关。按此谋律,只要将十处暗点的线索连起来,必能找出其余暗点。”
“拔除暗点,斩断他们的利网,他们就会像老鼠一般钻出来。老鼠钻出墙洞之时,就是我们铲除绯云阁之日。”张矩抬头看着卓不浪,见卓不浪若有所思,问道:“卓少有烦心事?”
卓不浪正欲开口,忽觉窗外有武人气息,一灰影突然推窗跃入,双脚凌空合上窗扇,人已坐在了木椅上,背上背着一物,用粗麻布包裹。
“沈大哥?”卓不浪大感意外,还有些惊喜,刚才突然握紧手杖的手立时松开。
“我请沈大哥前来,商议绯云阁的事。”张矩说着,为沈恬斟了一杯茶,“算时辰,钟娘子也该来了。”
沈恬喝了口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来者正是钟婵。钟婵刚坐下,便开口道:“张明府,茅山派江大侠……我已问诊过,他并非内伤,而是尸厥。人面桃花的根枝留在他体内寄长,令其五络俱竭,身脉动而形无知,其状若尸,如逆林中的树木一般,恐无药可治。”
“江大侠遭此劫难,乃因我而起,不知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请恕我无能为力。张明府可请名医为他诊治,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钟娘子言重了。我会尽我所能,访请名医为他诊治。”张矩面色哀沉。各人各有心事,皆静默不语,还是张矩先开口:“昨夜多亏三位鼎力相助,甘州尸患才得以消弭,张某在此谢过。否则,若是阴兵显世,甘州恐将生灵涂炭。”
“不过,尸患虽除,养尸者尚在。绯云阁一天不除,尸患一日难尽……”张矩叉手道:“还请三位助我剿灭绯云阁,张某感激不尽。”
“矩少言重了。”卓不浪道:“你我之间无需言谢。只是,别忘了你还欠我的锦衣美酒……”卓不浪的爽快早
;在张矩的预料之中。张矩深知卓不浪的为人,也知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明崇俨案已经结案,而绯云阁案,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已盖过了明崇俨案,他又岂会放过?
沈恬放下茶盏,道:“张明府,杨村的命案可有定论?”张矩明白沈恬的言外之意,不但明白,而且也在他预料中。由始至终,沈恬在张掖做的每件事只为一个目的,保田记周全。杨村命案本就与田记无关,张矩自然也乐于顺水推舟:“杨村命案乃僵尸致死案,现已证实绯云阁养尸,凶犯自然是绯云阁逆贼,与田记车马行无关。”
“那就请矩少为我打件趁手的兵器。”江湖中人请人代打兵器,就是愿为你开杀戒之意。张矩留意到,沈恬这次没称“明府”,而是称“矩少”,看来这个人情又欠下了。
“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世间竟会有枯荣这般妖人。对付此等妖人,还得仰仗沈大哥。沈大哥需要什么兵器,只管开口。我命人速速赶制。”张矩说着,转头看向钟婵。虽然张矩并不知道钟婵此来张掖的目的,但他坚信钟婵的善良和侠义心肠,更胜卓不浪和沈恬。但钟婵的眼神里却透着疑惑,令张矩大感意外。
屋子里一时间又静默无声,沈恬慢慢品着茶,卓不浪也不时瞅着钟婵。钟婵思虑良久,才缓缓道:“张明府,我有一事想请教,还望张明府据实相告。”
张矩闻言,忽然感到些许不安:“钟娘子请讲。”
“昨夜五柳村为何会突然出现僵尸?张明府又是如何能这么快得知五柳村有僵尸为祸?”
沈恬仍品着茶,卓不浪挪了挪身子,张矩却有些慌张。他从未如此慌张,就算是在刘家庄后山命悬一线之时,他也没有如此慌张,以致于竟一时语塞。
“五柳村的僵尸……”钟婵嘴唇翕动,低声道:“是不是你们触放的?”这个问题从昨夜起就一直困扰着她。她拒不想知道真相,但她的内心又不住地逼问她。她告诉自己养尸者才是罪魁祸首,但五柳村的两条人命却怎么也绕不过去。
张矩看着钟婵清涟般的眼神,他的内心也不平静。他自小便懂得,欲成其事、必付其价。为官这些年,他把欠下的债都记在了心里的账簿上,账簿里的每个名字都是他的债,包括五柳村的两条人命。“五柳村的僵尸是枯荣养尸谋反的铁证,因僵尸而死的村民,还有所有被绯云阁逆贼杀害的官军、差役……他们都是因我的谋划而死,他们的命都在我。”
“你的谋划……”钟婵用尽勇气问道:“也包括故意触放僵尸?”
张矩深吸口气,缓缓道:“枯荣妖道在甘州钻营五年,养尸成军,随时都有可能将甘州变作血池地狱。更可怕的是,他用风水之说、货卖之利织了张巨网,牢牢抓住了人心。杨村祠堂前的情状你也看到了。失了民心,恐民怨沸起,加之突厥叛乱未平,吐蕃虎视眈眈,大唐边境堪忧啊!”
“张明府居庙堂之高,胸怀社稷,而我只是一介民女,不懂治国。用无辜的命,换百姓的心,孰轻孰重?”
“人命重、社稷更重。为政一方,必承其重。”
“可如此得了民心,你的心又何安?”
“心难安,夜难寐,张某早已惯了。欠下的债,迟早要还。”
钟婵环顾众人,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五柳村的僵尸之计?”
沈恬仍旧喝着茶,没有答言。卓不浪忍不住道:“钟娘子,绯云阁养尸成兵,危及甘州数万百姓性命,孰轻孰重,自有分晓。况且,五柳村两位死者的家人,张明府已妥为安抚,抚恤钱粮更胜战死沙场的将士。钟娘子或可宽慰。”
“钱粮……杀人之罪若是用钱粮便可恕,又何需律法?不谈律法,武林中杀人尚需武盟的除恶令,非十恶不赦不杀,而五柳村死的却是无辜百姓……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
“卓某非圣人,难有圣人之德。不过卓某深知江湖险恶,每日混时不知会有多少人躺上解更人的牛车,被弃于荒野,这些人大多不会在武盟的除恶令上。”卓不浪这番话说得颇为感慨。
钟婵见张矩哀虑、卓不浪淡然、沈恬漠然,继续争辩也难有共识,起身叉手道:“五柳村之事利害虽明、但是非难辩,请恕吾心中芥蒂难平,先告辞了。”
卓不浪看着钟婵离开,眼珠一转,瞟了瞟张矩,道:“钟娘子出入江湖而能自持,真是难得。可惜,太过纯然……”
一直没说话的沈恬突然开口道:“江湖炎蒸毒我肠,安得清风拂面裳。”张矩没想到,眼前这个杀伐果断、冷如崖石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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