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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的摆设,还不如二夫人屋里的奢华。整个屋子,就数堂内摆着的那杆银枪最为显眼,昨日不觉,如今这一瞧,只觉枪头阴森锋利,看得人背心发凉。“嬷嬷要喝茶吗?”白明霁冷不丁地站在她身后。张嬷嬷心肝子都抖上了,回头赔笑道:“少奶奶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个奴才哪里敢讨少奶奶的茶喝,奴才这就回去同二夫人交差,往后少奶奶有什么可缺的,随时遣人来。”说完一溜烟儿地回去了。金秋姑姑看着那道脚底抹油的背影,感叹道:“瞧来娘子昨儿那一枪,没白扔。”这等子跳梁小丑,与白家那些腌臜人的手段比起来,差远了。不过有件事张嬷嬷说对了,娘子已经嫁入了晏家,往后的心思都该放在晏家才对,昨夜见过世子爷一面,今日一日都没见到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夜里还回不回来。快到傍晚,金秋姑姑小心翼翼地问白明霁,“娘子,世子爷今儿会来过夜吧,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新婚当夜世子爷便走了,如今人好不容易回来,头一夜就宿在了书房,虽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一批,没人敢乱嚼舌根,可长久下来,纸包不住火,娘子迟早会成为笑柄。白明霁皱眉,她怎么知道。但人回来了,她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自由,屋子也不是她一人的,他进来睡,她还能把他赶出去。准备,能准备什么?他来了再说吧……天色暗下来,素商掌了灯,还是没见到人影,八成是不回来了,白明霁去净室洗漱,谁知人正泡在池子里,突然听见外面素商唤了一声,“世子爷。”周身上下没个遮挡,白明霁吓得抱住胳膊,半晌没听到动静,才匆匆忙忙起身,穿好衣裳,顾不得头发上的水便走了出去。晏长陵正坐在她的蒲团上。蒲团是她花了十两银子,从京城最有名的绣娘手中买来,上面绣了一枚平安符,栩栩如生,遇水不化,也不会腐烂,有了这个,她不用每月去寺庙。如今被他一坐,福气到了他身上,得重新再做一个。晏长陵听到动静便转过了头,跟前小娘子似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张面孔如同芙蓉,脸颊被水汽晕出了两抹雾蒙蒙的桃粉,满头湿发还在滴水,水渍浸湿了她两边肩头,隐隐能瞧出底下一抹春绿颜色。晏长陵瞥开目光,端起跟前金秋姑姑刚备好的茶盏,掩至嘴边,轻轻一吹,也没当真饮,客套地道:“打扰到你了?”“还好。”晏长陵:……娘子这直肠子的毛病,对谁都一样,一旁金秋姑姑趁着替她擦头发的间隙,忙同她使眼色。白明霁不明所以,猜着多半是自己的态度不对,不该为了十两银子同他摆脸子,走去坐在了他对面。所幸世子爷是个健谈的,又挑起了话题,“住得还习惯?”这回白明霁态度极好,笑了笑,还点了下头,“挺好。”可从金秋姑姑的表情来瞧,她似乎又答错了。一旁的素商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生怕姑爷被娘子气跑了,盘算着要不要自己出去,先把门给反锁上,来个瓮中捉鳖。只要姑爷与娘子过了今夜,生米煮成熟饭,往后相处便没这般尴尬。人还没都在门口,门外倒是先传来了一道嗓音,拖着声儿道:“世子爷,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世子爷都得去见侯爷。”听声音是晏侯爷身边的小厮。这回屋内几人都明白了,合着世子爷今夜是过来躲人的。那巧了。各有各的目的。晏长陵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抿茶。等外面彻底没了声息,才抬起头朝白明霁望去,微弯的眼睛里映出身旁两簇灯火的光芒,像是被人打散全碎在了里头,成了一汪星海。前几回没这般近距离瞧过,白明霁心头一跳,正想着哪有男人长这样的,妖孽得像个妖精,便听对方道:“我今夜睡这儿。”“啊?”本也没什么,从他进来的那一刻,白明霁心头就做好了准备,被他突然这么一客套,惹得自己也失了态,耳尖不由生了红。睡便睡,为何还要同她说,低头也去找茶盏,轻应了一声,“哦。”金秋姑姑和素商则是一脸欢喜,见晏长陵还未更衣,赶紧出去让人再备水,又去寻换洗的衣裳。忙乎完,把人送进净房,回头见白明霁还坐在那悠闲喝茶,金秋姑姑急得头大,上前唤了一声祖宗,“新婚夜不过是晚了半年,并不是消失了,赶紧收拾好了,进里屋去。”规矩她懂。可……上辈子她过得好好的。要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寡妇日子还好,体会过了,且已习惯了,再让她倒回来伺候人,浑身就不得劲儿了。坐回床上,干等着。百般无聊,盯着跟前燃烧的玉烛,看着那火光笔直往上窜,偶尔冒出‘呲呲’一声,火苗如同伸了个懒腰,又直了起来。一双眼睛都快盯出重影了,净房的人终于肯出来了。身上的对襟长衫不仅系好了衣带,连头发丝都绞成了半干,许是没料到她会坐在这儿等,愣了愣,说了一句听进人耳里极为假模假式的话,“怎么不先睡?”得了这话,白明霁没再犹豫,为了给他腾出地儿,甘愿让出外侧的位置,移到了里侧,被褥也分了一半铺在他这边,躺好后便闭上眼睛。过了半晌,身旁的床榻微微一陷。很快,烛光也灭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被褥另一侧传来,惊蛰天又落了半月的雨,夜里有些冷,一股凉气从掀开的被褥缝隙里钻进来,刚在她身侧打了个璇儿,紧接着一波热浪又从对面人的身上汹涌地翻滚而来。颇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白明霁吸了一口气,没动。半晌都没听见动静,白明霁眉头轻蹙,他到底要不要动?不动,她就睡了……正要翻身过去,身侧的被褥忽然被人一压,没等她反应,人已经翻了过来,手肘撑在她身侧,黑漆漆的眸子盯在她眼睛上方,在夜色中像极了一头狼,白明霁一惊,下意识捏紧了被褥,圆瞪着眼睛,脱口而出,“你做甚!”“还以为你不怕呢。”那人轻笑一声,人翻回去,重新躺好了,白明霁还能感觉到心口在“咚咚——”乱跳。终于回过神。他刚干了什么?戏耍了她。上辈子二人虽做了一年的夫妻,却全然陌生,白明霁压根儿不了解这位世子的秉性,如今知道了,是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抓了身上的被褥,翻过去脸朝里侧。刚闭眼,突然察觉到被她卷过来抱在怀里的一团被褥,正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往后退。白明霁:……白明霁有些不敢置信,他是在同她抢被褥吗。这是她买的!翌日清晨,金秋姑姑瞅着天边的那道光亮升起来,估摸好时辰进去,一拂起珠帘,却见两位主子早早起来了,坐在床榻前那张春凳上,一个各坐一边,眼皮底下明显一团青紫,脸上均没有精神气儿。金秋姑姑愣了愣,“世子爷,少奶奶,怎不多睡一会儿。”昨夜也没听到叫水……白明霁避开金秋姑姑的目光,起身含糊应了一声,“不睡了。”金秋姑姑瞧不出个眉头,忙去叫素商,两人打水进来伺候洗漱,需要更换的衣裳昨夜就预备好了,金秋姑姑拿到了里屋,递给白明霁。替夫君更衣的活儿,得她亲自来。手递过去,跟前的白明霁却是没瞧见,极为自然地转了个身,走去一旁漱口。金秋姑姑一怔,还未回神,手里的衣衫已被晏长陵接了过去。两人各自穿戴好,出来坐在蒲团上。眼睛实在酸涩,这会子天亮人清醒了,晏长陵对于昨夜铆足劲儿斗法的幼稚行为,简直不忍回想。谁能相信,为了一床被褥两人耗了一个晚上。都等着对方睡,谁也没睡。搭在身上的被褥,刚盖热乎,又无声无息地滑走了。如此往返,黑夜里的硝烟逐渐明朗化,他不得不起身。算了,他也不困,不睡了。天麻麻亮,时辰尚早,没去惊动外面的奴才,杵在床尾坐着,作为新妇白明霁不得不相陪,两人在春凳上干坐了小半个时辰,等着天亮,努力维持着表面和谐。即便此时二人的视线偶尔不经意相触,晏长陵也拿出了该有的风度,冲她轻轻一莞尔。白明霁的唇角则扯得艰难。眼皮发胀,头也胀。她就知道,好日子到头了。周清光在外徘徊了好一阵了,见房门终于打开,一头钻进去,脚步有些急,匆匆对白明霁抱拳行了一礼后,抬头便向晏长陵禀报道:“主子,赵缜死了。”素商正跪坐在一侧替两人沏茶,手里的茶盏叮铃叮铃直晃,白明霁瞟了一眼,不急不忙地弯下身,才帮她稳住,便见身旁前一刻还在揉着眼眶的人豁然站起来,沉声问道:“死了?”激动的反应倒是让白明霁意外。周清光点头,说得更详细,“连日落雨,状元巷附近的一处旧院子塌了方,人埋在里面,泡了一夜,昨儿夜里又被冲雨水冲刷了出来,今早有路过的百姓发现报了官,衙门的人抬回去验完身,才知是驸马爷……”难怪主子找不到。人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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