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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翊这才走了。黄昏将至,天边夕阳斑斓。宫中有旨意传来,璟王剿匪有功,在朝堂之上满口称赞,还赐百两黄金,俸禄也少罚两年。姬恂接了赏赐,似笑非笑地送走传旨的人。带着面具的亲卫推着轮椅回后院,见四下无人才道:“今早上朝你是没瞧见,圣上几乎将你捧上天,剿个匪而已,不知道的还当你平定了西北呢。”姬恂不耐道:“你怎么又来了?”陆无疾“嘿嘿”两声,被嫌弃了就当没听到:“我同那姓林的一起回宫复命时,听到他朝圣上告你的状,说你还想要七八九十个王妃什么的,阴阳怪气的。怎么,如今这个王妃瞧不上眼?”姬恂道:“没什么区别。”陆无疾知晓他不认得人的臭毛病,却是更加惊奇:“瞧不上眼你还冲冠一怒为红颜?难道王妃有什么过人之处?”姬恂跷着二郎腿,没做声。“那就是相貌出众了?”陆无疾道,“也不对,听说他和楚召江有点像,想来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吧。”他本是随口一说,姬恂却是一顿。平日说起最亲近的身边人,如姬翊、殷重山等,姬恂脑海泛起的全是一张张模糊的分不清五官的脸。新婚夜时楚召淮化成那副鬼样子,姬恂也只觉得是自己认知又出了问题,扭头就忘。听陆无疾这句,姬恂眼前一晃,浮现的并非那如雾气般朦胧模糊的眉眼。面颊带痣,好似白纸一张上的突兀墨点般,缓缓晕染出眉眼,嘴唇,他发着抖,病色的脸上布满泪痕,边喘边用涣散的眼茫然看来。一闪而逝。陆无疾:“王爷?”姬恂骤然回神,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平庸之姿,乏善可陈,养着好玩罢了。”陆无疾点头:“果然。”他就说楚荆那武人长相,病贝育不出好珍珠。“镇远侯府虽比不得之前,但根基算是深厚,楚荆又任个吏部的差事,算是太子的一大助力,那查晋凌账的布政使便是他门下,还是早些除掉他为好。”姬恂瞥他,终于忍不住道:“你的碎嘴子是赁来的吗,赁金多少本王出双倍,买你恢复成最开始拿刀刺我时那般桀骜不驯的样子。”陆无疾:“……”昨夜落了雪,院中积雪颇深,冻结难走。陆无疾推着轮椅顺着游廊到了后院寝房,被骂了却还在替姬恂发愁,提议道:“替嫁之事算是大把柄,明日不是宫宴吗,你既不喜欢楚召淮,索性直接拿他作筏子,一齐端了侯府,一了百了。”姬恂抚着鸠首杖,眼神冷淡,瞧着想抡他一下。陆无疾刚说完,视线无意中一瞥,脚步倏地顿住。姬恂的寝房往往不用下人伺候,空无一人。雪后的黄昏已至,彩霞从天边倾洒,连杀气腾腾的璟王府也镀了层蜜似的光。楚召淮披着墨色大氅站在院中梅树下,雪白的狐毛边拥在脖颈,眼纱未戴,微仰着头,似乎在赏梅。听到动静,他侧身垂眼,露出被霞光照映得遮掩些许病色的脸。陆无疾明明是个未读过多少书的武人,瞧见这幕脑海神使鬼差浮现一句早年被迫读过的诗:秋水为神玉为骨。这种长相,是……平庸之姿,乏善可陈?!这煞神的疯病是不是更严重了。姬恂慢条斯理收回视线,指腹摩挲着鸠首杖上的鸠眼,淡淡道:“站在那做什么?当心吹了风又病了。”楚召淮一愣,脸唰得就白了。这几年行医,白芨神医见惯缠绵病榻的将死之人,他厌恶那种床榻上那种等待死亡的腐朽、腐烂的味道,病中但凡能站起来就绝不允许自己躺着。方才他刚服了药,便努力挣扎着穿衣下榻。之前穿的衣服被死士丢了,只有姬恂留下的玄色大氅还挂在床头,楚召淮魂不守舍地穿上,思索半晌,终于决定破罐破摔,找姬恂说清楚。只是刚走出门口,还没寻到赵伯,就迎面撞上。楚召淮做足准备的勇气倏地漏了气,他喉咙发紧,那股微弱的血腥气似乎又泛了上来,拢着衣袍讷讷道:“王爷。”姬恂“嗯”了声,让陆无疾将他推入寝房。楚召淮踉跄了下,慢吞吞跟了上去。陆无疾还在看姬恂。他之前便觉得璟王对“假王妃”的态度含糊其辞,明明是个天大的把柄,拿出来搅混水,镇远侯府哪能蹦跶这么久,可他就是不做。原来是瞧上人家的美色了。姬恂瞥他一眼:“下去吧。”陆无疾敢怒不敢言,一步三瞪地走了。楚召淮苍白着脸色站在那,身子微微摇晃着。姬恂道:“坐。”楚召淮干巴巴道:“我、我还是站着吧。”姬恂抬眸看他,淡淡道:“腿不疼了?”楚召淮一噎。被山石划破的小腿包扎了好几圈,因他不顾伤势起身,这会正隐隐作痛。楚召淮还是不敢坐,有种辜负别人真心的愧疚感。姬恂待他这样好,自己却从始至终隐瞒着他。姬恂支着下颌看他,想逗人但刻薄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记起太医的叮嘱,只好中规中矩地说人话,提议道:“那本王用金砖堆个椅子给王妃坐?”楚召淮:“……”楚召淮被他毫不留情的讥讽弄得一愣,只好讷讷坐下。王爷的刻薄更上一层楼,想来是真动怒了。姬恂把人请坐下后,开口问:“王妃有话想说?”该来的总会来的。楚召淮深吸一口气,先开口铺垫下:“昨夜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王妃与我已拜堂成亲,本王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姬恂笑着回。见姬恂并不提他样貌、身份的时,楚召淮又旁敲侧击:“昨晚那些贼人是我在江南得罪过的仇人,若没有王爷及时相救,我怕早已魂归西天,此等恩情无以为报。”江南提了,仇人也提了,姬恂总该明白了吧。楚召淮提心吊胆等着。就听姬恂“嗯”了声,问:“空说无用,王妃想如何报答?”楚召淮:“……”楚召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不应该啊。不都说璟王心眼子多吗,他都这般明示了,竟还未察觉到身份不对?难道……楚召淮心口又是一跳,未经大脑思考直接脱口而出:“王爷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姬恂比他还不解:“王妃竟然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楚召淮:“……”楚召淮提着的心重重落下,不知是难受的还是松了口气,额间冷汗都下来了。既然姬恂知道身份却仍留着他,还唤“王妃”,应当是不动怒的。楚召淮轻轻吐着气缓解心口的钝疼,说话也不再隐藏江南口音,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是何时知晓的?”姬恂耳朵动了动,端起冷茶抿了一口:“昨日救你时。”楚召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很早。他清了清嗓子,将打了半天的腹稿说出:“我我并非自愿嫁来王府欺骗王爷,您若不愿这桩婚事,我即刻收拾东西离开王府。”这话以退为进,姬恂应当不会想要个犯病时极其狼狈可怕的病秧子。楚召淮自愿离开王府,到时王爷再以权压人把楚召江接来……正想着,姬恂突然笑了。楚召淮抬头看他。姬恂慢悠悠摸着手中的几枚小铜板笑着道:“方才王妃还说无以为报,这才几句话功夫就想同本王划清界限了?”楚召淮愣了。姬恂看他:“王妃还没说如何报答?”楚召淮刚犯过病,心脏还在隐隐作痛,脑子也不会转了,被姬恂带着跑,努力想了想自己有什么:“请王爷……吃饭?”刚说出口就暗骂自己小家子气。王爷之尊,尝过天下龙胆凤髓,哪里稀罕他请吃饭。姬恂却应了:“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吧,省得王妃再说几句话又赖账。”楚召淮:“……”楚召淮有些迷迷瞪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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