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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雕花木窗露进殿内,炉火烧得正旺,新劈的青竹柴在膛里噼啪作响,混着檀香的气息漫上来。
苏小棠立在“天膳阁”主殿中央,指缝间捏着半撮细碎的灰烬——那是断契匙熔成金泪后余下的残末,还带着炭火的余温。
她垂眸看向案上那口青瓷汤釜,“九极汤”的热气正缓缓升腾。
这是她用九种时令鲜物吊出的底汤,本是要用来试新菜的,此刻却成了探知灶神残识的引子。
指节微颤着松开,灰烬簌簌落入汤面,原本平静的汤波突然翻涌,水面映出细碎的金斑,像有人在水下撒了把星子。
“小棠。”
低唤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沉稳。
苏小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明渊——他步声极轻,却总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此刻正漫过她后颈,熨帖得人心安。
“手在抖。”陆明渊的掌心覆上她手背,隔着帕子都能触到那点灼烫。
他另一只手将密信展开,明黄的绢帛上盖着“奉天承运”的朱印,“皇帝要七日后呈献‘唤醒人心之味’。”
苏小棠的指尖掠过信上的字迹,唇角勾起抹冷嘲。
她早该想到的——天膳阁如今风头太盛,连御膳房都要听调,那些守着“神厨代天”旧规的老臣,怎会容得下她这个“凡人掌灶”的新派?
“他们怕的不是我,是怕本味之道断了他们的香火。”她将信折起,指腹碾过绢帛的纹路,“灶神残识融入本味的事,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
“哗啦”一声,殿门被撞开。
陈阿四喘着粗气冲进来,腰间的铜勺撞在门框上,震得悬着的“天膳”木匾都晃了晃。
他脖子上还沾着灶灰,显然是刚从后厨跑过来:“我就说那老匹夫没安好心!什么‘唤醒人心’,分明是要逼你用‘神技’露怯,回头好参你个‘妖道惑君’!”
他抓起案上的茶盏灌了口,烫得直跺脚:“咱不接这茬!大不了关了天膳阁,老子带弟兄们去南边开酒楼,照样活——”
“阿四。”苏小棠出声打断,目光扫过他泛红的耳尖。
这御膳房的暴脾气掌事,表面上咋呼,实则把天膳阁的伙计当自家娃疼,“你当皇命是能推的?抗旨的罪名,够抄三次家。”
陈阿四梗着脖子还要争,陆明渊却先笑了:“小棠早有计较。”他伸手替苏小棠理了理被炉烟熏乱的鬓,“对吧?”
苏小棠望着汤釜里翻涌的金斑,眼底泛起锐光。
方才灰烬落入汤中的刹那,她分明触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意志——像冬夜的风,贴着后颈溜过,凉得人脊背紧。
那是灶神残识在试探,在确认她是否还能做容器。
“我要主动引它出来。”她转身看向殿外,七十二口灶膛的炊烟正连成一片,“皇命是个好由头。七日后的宴席,会有满朝文武、天下厨林的眼睛盯着。到时候……”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叩在汤釜沿上,“我会用本味感知的极限波动,把那点残识逼出来。”
“疯了!”陈阿四差点掀翻案几,“你忘了上次用全力的后果?失明三日,连筷子都拿不稳!”他冲过来抓住她手腕,粗糙的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金印——那是灶神残识留下的最后印记,“你现在体力本就没恢复,再透支……”
“所以才要布局。”苏小棠反手握住他手腕,力道不大却稳当,“阿四,你去后厨盯着,把七日后要用的食材全换成当季最鲜的。陆郎,”她转头看向陆明渊,眼底浮起抹狡黠,“麻烦你去库房取那套冰纹瓷,要皇帝当年赐的那套——得让那些老臣看清楚,我们用的是人间烟火,不是什么神术。”
陆明渊捏了捏她掌心:“我这就去。”他退到殿门口时又顿住,目光扫过她腕间的金印,“当心些。”
陈阿四还在瞪她,可眼底的焦躁慢慢散了——他太了解苏小棠,这股子认准了就撞南墙的狠劲,和当年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一模一样。
“行吧。”他扯了扯皱巴巴的官服,“我这就去骂那帮小兔崽子,让他们把菜墩子磨得锃亮。”说罢踢踢踏踏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要是敢瞒着我耍狠,老子把你绑灶台上!”
殿里重归安静。
苏小棠望着陈阿四撞得门框乱响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她伸手沾了点汤勺里的九极汤,放进嘴里——鲜,是春笋破土的清鲜,是河虾跳网的活鲜,可最深处,还藏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灶糖化在舌头上。
那是灶神残识的味道。
她摸出袖中那方红布——原本包着断契匙的红布,如今空了,只余几星铜锈。
“你看,”她对着空气轻声道,“人心比神龛牢,可人心也贪。他们贪你的神力,贪我的本事,贪这人间烟火里的滋味。”
汤釜里的金斑突然凝作一道细流,顺着勺柄爬上来,在她腕间的金印上绕了圈,又倏地消失。
苏小棠望着窗外渐盛的日光,将红布叠得方方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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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时,该去地窖看看那面古镜了。
老厨头临终前说过,镜火阵能困魂,不知能不能困得住这点残识。
她转身走向殿后,衣摆扫过案边的《本味经》,竹卷上的小字在光下忽隐忽现:“真正的传承,不止于人。”
地窖石阶泛着冷沁的潮气,苏小棠提着青铜灯盏拾级而下,灯焰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十二面古铜镜早已按北斗方位嵌在石壁上,镜面蒙着层薄灰——这是她凌晨时分亲自从库房最深处搬来的,每面镜子背面都刻着老厨头临终前在她掌心画的符文。
"小棠姐。"陈阿四的声音从地窖口飘下来,带着刻意放大的粗哑,"我按你说的,在灶房跟张二蛋吵了一架,说你这两日总对着汤釜呆,连火候都看不准了。"他踢了块碎石下去,"那小兔崽子现在估计正颠着腿往御史台跑呢。"
苏小棠指尖抚过最近的镜面,灰尘簌簌落在她靛青裙角:"辛苦阿四哥。"她能想象陈阿四此刻的模样——脖颈涨红,铜勺敲得案板咚咚响,故意让所有杂役都听见"苏掌事怕是被神味冲了脑子"的胡话。
这出戏得真,才能钓得动藏在阴处的鱼。
陈阿四搓了搓手,转身要走时又顿住:"那镜火阵老厨头说能困魂,可没说能不能困活人。"他声音低了些,"你要是有个闪失——"
"我有数。"苏小棠抬头冲他笑,灯影里眼尾微挑,"当年在侯府刷马厩,我能把三十斤的草料桶抡得虎虎生风,现在不过是跟几个毛贼过招。"
陈阿四哼了声,踢踏着布鞋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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