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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刚过,长安暑意渐浓。
大宁宫新造了几处凉殿,先用水轮将池水引到殿顶,再沿着檐槽倾泻而下,望去悬波如瀑,皇帝便在这殿中纳凉赏景。
宫娥之间皆抢着去送时令花卉,好一观这水殿风来暗香满的旖旎景致。
卫怜没见过,也不由得好奇,侧耳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可当犹春问起是否要去瞧瞧,她又不吭声了。
陆宴祈的书信此时才辗转送到群玉殿。信中报了平安,说他已前往雍州,让卫怜等他回来,再想法子进宫见她。
卫怜读过信,心头却仍旧难以安稳。入夜之后,她索性心血来潮翻出竹竿,要去群玉殿外的水边垂钓。
今夜恰逢满月,宫婢又提了两盏铜灯。灯影摇曳,月色清亮,映得水面浮光粼粼。
卫怜在唧唧虫鸣声中抛竿入水,周遭侍立的宫人也大眼瞪小眼地瞧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卫怜忽觉水中浮子轻轻一颤,心头正紧张着,却听提灯的宫娥“啪”地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咂舌道:“哎哟!这蚊子吃得比我都饱!公主可没被叮着吧?”
……卫怜的确没被叮着,可那尾将要上钩的鱼儿,早被这声响惊跑了,鱼竿再无动静。
犹春方才分明见着鱼竿动了,正瞧得入神,也跟着吓了一跳,斥道:“阿鼓,你把公主的鱼吓没了!”
阿鼓偷眼瞄卫怜,讪讪道:“奴婢……再给您捏把饵来?”
卫怜有些无奈地收了鱼竿:“罢了。”
她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宫人多半并不怕她,阿鼓见状,只说道:“公主别恼,不然奴婢替您钓,公主歇会儿。”
卫怜见她额头都拍红了,不由得抿嘴轻笑起来:“收拾东西回去睡吧,省得再喂蚊子。”
阿鼓揉了揉额头:“那奴婢明日去少府给公主捞几条新鲜的。”
另一宫娥忍笑推她:“可给你机灵坏了!仔细被御厨提着擀面杖追着打!”
经此一闹,本是好风良夜,众人倒觉出些闷热来。卫怜便只留犹春陪她,让旁人先回去,把镇在井里的绿豆汤分了喝。
犹春提灯随行,想的却是别的事:“大晚上的,公主怎的忽然想到要来垂钓了?”
卫怜轻轻按了按心口:“总觉得殿里闷得慌,心里也静不下来。”
自从丢簪那日起,犹春的心便一直悬着,此刻再压不住担忧了:“奴婢懂得公主心思,如今陆公子远赴雍州,归期不定,公主如何能安睡?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等他回来,当面问个明白!总好过现在这般干熬着。”
卫怜没应声,喉间却像是堵了什么。
她从前总觉得父皇一言九鼎,陆哥哥也会说到做到,可种种事情却并非如她所想,恍惚间只觉得手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握不住。
“犹春,我这几日总在想……要是母妃求来的这桩婚事不算数了,那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犹春想也没想就说:“四殿下总会护着公主的。”
提及这事,卫怜心里反而更添了几分憋闷:“听说皇兄要和虞小姐定亲了,莫非我还能一辈子这样跟着他吗?”
头顶的星月随着她们的脚步缓慢挪移,远处最后一盏宫灯也悄然熄灭,只剩细碎的清辉,愈发如梦如幻。
卫怜仰头望着天穹,漫天星辰,各有光亮,而她却像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颗,默默挨着这轮满月,发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光。
前路昏暗不明,许多疑问一时也理不清。可即便没了这白玉盘一般的月,星辰难道就不闪烁了吗?
犹春也被卫怜给问住了,不由看向公主,却见她眼眶分明有几分湿润,神色却平静得很,一滴泪意也不曾有。
卫怜回到殿中,也喝了绿豆汤,洗漱过后,许久才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急雨骤降,殿外水点飞溅,空气中氤氲着闷热的潮意。
卫怜夜半被雨声激醒,迷蒙之中,想着庭中必然要落花成冢了。
翌日天色尚早,她听到窗外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是宫人在急声说些什么。
卫怜刚睁眼,犹春已快步走到榻边,面色苍白如纸,低声道:“公主……出事了。”
——
赵美人死了。
她溺亡在冲虚观后面的湖里。浑身浮肿惨白,湿漉的发间缠满了水藻。
清晨时分,当值的宫女路过,才瞥见这骇人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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