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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弟弟,什么都比我好,我该讨厌他,可是我做不到。他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他,当时娘要死了。娘说,她会永永远远地保佑我们,我信了,然后娘亲了我的额头,就那样死了。
“从此我既是哥哥,也是娘。”
那天陶圣望十四岁,他抱着弟弟,在屋里从天黑等到天亮,可是娘再没有醒。
弟弟啼哭不止,陶圣望刺破手指,用血喂弟弟。弟弟边哭边吃,他说:“你有什么好哭的?不管你饿了还是冷了,总有我顶着。”
弟弟听不懂,只顾着哭。陶圣望把他举起来,冬日的雪光透过窗纸,落在他俩身上。陶圣望突然也哭了,他不敢往床上看,娘还躺在那儿呢。
“以后你就是我,”他声音颤抖,眼泪直往下掉,“我也是你,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个是亲人,你明不明白?”
弟弟哇哇大哭,陶圣望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儿,把牙关咬得紧紧的,不肯再哭出一声。等哭完,他把弟弟用棉被裹住,束在了背上。
“我们先把娘埋了,”他道,“再把爹杀了。”
陶圣望给娘梳了头,娘的头发又黑又长,落在他的膝头和臂间,让他又是一阵鼻酸。可他打起精神,稳住手,替娘梳得整整齐齐。但是娘太沉了,他背着弟弟抱不动,只好改了主意,把这屋子给烧了。
雪地里寒风刺骨,陶圣望点着屋子的时候,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火光冲天,弟弟没见过这些,手在空中抓灰尘,发出“咯咯”的笑声。
陶圣望眼眸里映着火光,里头没有一点纯真。他麻木无神地望着那火,因为弟弟的笑声,才露出一点松动:“你喜欢火?以后我常常放给你好吗?”
火烧到一半,引来了别人。为首的是个粗犷汉子,见屋子着了火,朝陶圣望喝道:“好你个小畜生!又纵火行凶?就该禀了门主,早早把你赶出去!”
大伙儿赶去救火,只有那汉子快步走近,将陶圣望一脚踹翻!陶圣望倒在雪里,任由他又踢又骂。那汉子说:“我去你妈的臭杂种!门主赏你娘俩一口饭吃,还不知感恩,又是纵火又是胡说,搞得外头的人都道门主虐待你!”
汉子踢了一阵,看陶圣望不反抗,起了疑心,便弯腰拽住陶圣望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弟弟落在雪中,嚎啕大哭。那汉子一怔:“你娘生了?”
陶圣望像发了疯,扯着他的袖子:“你滚,你滚!别碰我弟弟!”
那汉子说:“反了天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个人知会一声?!什么你弟弟,你也配?跟你没关系!小痞子把孩子偷了,想带到哪去?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将陶圣望摔在地上:“来人,把他捆了,一块儿带给门主!”
说完又看那屋子,见里头都烧得差不多了,一股怒气上头,回身又扇了陶圣望几个大耳光:“你娘死了,轮的着你处置吗?”
陶圣望让他扇得鼻青脸肿,歪着头,被拖出门,带到他爹跟前。
他爹本名陶老三,原是望州一个小镇上的守山猎户,早年在山中寻到了个秘宝,将其献给附近的宗门,也成了个通神者。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极善钻营,没几年,又借势去了弥城,在那里攀上了当时最有名望的神州门,从此发了迹。
又几年,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从陶老三变成了陶如故。什么是如故?据说是神州门的傅老门主头次见他,就对他说了“一见如故”,他喜不自胜,为了讨好对方,把名字也改成了这个。
陶如故在神州门里伏低做小,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不论别人如何瞧不起他,他都不抱怨一句。正是这份吃苦的耐性,让他讨得了傅老门主的欢心,于是傅老门主临终前,把女儿也许配给了他。
他娶了美娇娘,多年经营,终于成了神州门的门主,在弥城好不风光。可惜他本就是个地痞流氓,本事有限,把神州门从弥城大宗做成了个末流门派,人也待不住了,带着余下的门徒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老家是个小镇,通神的人都没几个,他回来以后又做起了镇上的地头蛇。从前还有老门主镇他,如今本性难掩,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尽数算在他娘子头上。他娘子虽然出身宗门,却因老门主固守成见,不肯教女儿开窍,所以没通过神,只是个普通人。
陶如故起初还有几分顾及,后来连装也不装了,对娘子轻则吼叫,重则打骂。他因为半路出家,在修为一事上力不从心,这些年四处寻医问药,请了好些江湖骗子在府上住,成日与他们吃酒作乐,钻研些歪门邪道。
今日他娘子死了,消息通报上来的时候,他正罩着氅衣,听戏喝酒呢!
“孩子生了没有?”他问,“几时生的?”
陶圣望让人摁在阶下,脸贴着地面,听他这样问,喉间忽然发出了笑声。
那抓着他的汉子又扇了他一巴掌:“你娘死了,你笑个逑?!白眼狼!”
陶圣望道:“这还不好笑吗?哈哈!哈哈……世上竟有这么好笑的事情!恐怕我以后再也听不到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都以为他疯了。陶如故嫌他吵:“把他嘴堵上,不然他笑个没完没了,我还要不要讲话了?”
那汉子答了声“是”,不知从哪儿弄了团布,塞到陶圣望嘴里。陶圣望止住了笑声,身体还在抖动。
陶如故说:“生了吗?”
那汉子忙道:“生了,生了!如荣慧大师所料,是个男孩,我叫人抱过来了。还愣着干吗?快把孩子给门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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