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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剩余的货品都安然无恙地搬完,乐蕴把封条一并贴好,不知出于什么心,走前睨了眼古瑭,便拉着小图离开了。
古瑭累得眼花,接过阿舟带回来的盒饭,就地蹲在仓库门口狼吞虎咽起来。饭干得很,剌得嗓子火辣辣地疼,一路剌到胸口的位置,闷声钝痛。饭盒空底了,他连扔的力气也没有,就这么握在手里,蹲着看自己的脚。
一双磨穿底的帆布鞋,裤脚破烂,被机油染了好几道黑,怎么搓也洗不掉,反倒搓出个洞。
他不需要很好的衣着,因为干起活来很快又会弄脏,穿这样破旧的衣服最没有心负担,他却忘了在霍叙冬眼里,自己就一直是这么个邋遢形象。
他也做过少爷,知道对下等人的恶言恶语原不是老板的初心。所以他解乐蕴的做法,明白只有这样,才能让干活的端正心态,彻底把主和雇的身份隔离开来,让他们知道,这世界上的人本就有层次之分。
乐蕴的一句话将他骂醒,也令他觉得今天早上对霍叙冬的那句承诺,像个笑话。
——当时霍叙冬啃着面包就水喝,古瑭看着他的“落魄”既心疼又愧疚,于是绞着手指,腆着脸鼓起勇气:“那个……你上次说修画只能挣些材料费,都是些辛苦钱,如果工作室以后没钱赚,我可以多跑几趟跨城物流……养你。”
反正高利贷已经还清,银行的钱可以慢慢还,古瑭甚至有一丝重见天日的幻觉,妄想自己可以就此与霍叙冬一起安稳度日,规划未来。
他嘲笑自己,真像个白痴。
古瑭摩挲着手里的油渍,蹲着的腿快麻得失去了知觉,正想站起身时,视野内几步出现一双尖头皮鞋。
今天第二次了。
他突然十分讨厌这种视角,像只狗一样。
“叙冬处的事有些棘手,还要会儿时间,让我先过来看看你吃饭了没,”沈阔微弯了弯腰,俯视着他磋磨的手指,“想抽烟了?”
古瑭忍着麻,咬牙站起身,把手里的盒饭往垃圾桶一扔:“戒了。”
“为了叙冬?”
古瑭沉默着低头,没吭声。
沈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哂笑道:“你真的变了,我记得高中那会儿带你去网吧开黑,里头烟雾缭绕,你都是捂着鼻子逃出来的。”
古瑭淡淡回应:“人都是会变的。”
“对,经历和学识会改变人的习惯,苦难会渐渐蚕食灵气,改变你的心境,”沈阔双手插着兜,走近一步,“直至把你变成一个平庸丑陋的中年人。”
身上的香精已挥发到了后调,是古瑭很不喜欢的味道,他略略退开,抬头对上沈阔探究的眼神:“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阔懒懒一笑,饶有兴致:“我想,叙冬不会舍得告诉你,你与从前意气风发的少爷模样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在的你又脏、又土,双眼无神,看不到希望,”他指着脚边的垃圾桶,“就和你刚才扔在里头的盒饭一样。”
他将领结扯了扯,又逼近一步,皮鞋跟与地面撞出清脆一声响:“我真不知道霍叙冬还宝贝你什么?说实话,自从知道叙冬找回你的消息,原本我还挺忌惮你的。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看看你现在的这幅样子,他迟早会厌弃你。”
濡湿的汗黏着古瑭的碎发,遮盖着他的半个眼睛,辨不清神色。他没有立马接话,而是安静地盯着沈阔。半晌,才冷笑出声:“如果你不忌惮,就不会和我说这些。”
这话让沈阔觉得有趣,他摊了下手,也不多反驳:“你要这样想也行,但我想叙冬身边需要有一个说真话的人,无论是以朋友、还是以一个多年爱慕者的身份,我都不觉得你是个好的伴侣,或是好的情敌。”
他收敛了些笑,眼里似有些愠气:“你只要自己好好想想怎么拖累他的,就能明白我为什么忌惮你!”
一闻此话,古瑭眉头骤然紧锁,眼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听着他把话继续说完:
“我今天跟你坦诚布公,我要把叙冬抢回去,让他得到一个更相配的伴侣。”沈阔勾了勾嘴角,燃起雄性般对领地的争夺心,“你可以解为我在和你宣战,和你不同,我至少是一个优秀的对手,不让你跌份。”
然而,和沈阔预想的不同,古瑭只是捏了捏汗涔涔的拳头,闭上眼:“我想你误解了,我从来没有过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换药
一个活着比死了还煎熬的人,对于自己的感知是极弱的。或许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在人遭遇极大痛苦后,脑海神经会一刀切地斩断所有情绪。
世界仿佛装在一个玻璃瓶里,或者,装在里头的是自己,总之,身体像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往下看去,双脚在几千米的高处悬空摆动,地面是密密麻麻的两脚蝼蚁。
所有的触碰都是麻木木的,直至口水分泌,才知道自己喜欢橱窗里的蛋糕,直至眼泪滴在腿间,才知道自己已难过得站不起身。只有身体诚实记录了曾经的生反馈,像坠机后的黑匣子。
这才猛然发现,原本熟悉的感知都需要重新学习,甚至是模仿他人,如同婴儿蹒跚学步。
逼自己吃药是最痛苦的,仿佛有一只隐形的手打落药盒,扼住病人的脖子,是抑郁常见的副作用。古瑭就这么独自咬牙抵抗着消极情绪,断断续续吞了几年药,认命地由着病症反复发作。
往事于他像个蛀空的牙齿,平日里麻木无觉,直到那晚,霍叙冬带着一夜的雨水袭入时,他才感到撕心裂肺地酸痛,抱头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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