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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殿中。
醒时正是雨后,殿外燕雀啁啾。
宴如是仍睡得死沉,半张脸埋在锦被里。游扶桑心道:昨日还那样凄惶的可怜样,今晨这样安逸,也不知是不是该说小孔雀心大?
边想着,她退开身子,仔细没惊动熟睡的人。
罗帐晨熹,游城主在等身的铜镜前照见自己的影,雪梅白氅已长身玉立,又鬼使神差地抬了手,高束起一个利落马尾辫。
这是她百年前在宴门常束的辫发,听课听题、习剑练剑,以求方便;自入魔,对身外之物再提不起劲,鲜少关注形貌。此刻不知触景忆情还是怎的,无端端想起从前的样子。
说来,第一个马尾辫还是宴如是给她扎的。可惜宴少主娇生惯养,只懂得衣来伸手,不懂得照顾别人,更不说替谁扎发。彼时,她以师姐妹就该同样发式为由,霸道地夺过了游扶桑的发绳,左右拉扯,硬是拽下游扶桑许多头发。
游扶桑怀疑她成心整自己,一把推过去,不再搭理小孔雀。
小孔雀于是讨好地抱回来,一口一个“师姐”、“姐姐”、“扶桑姐姐”,嗓音软得像黄鹂鸟,才让游扶桑回应,把事情翻篇。
然而,每每看到师姐妹姊友妹恭,宴清绝总要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拆散二人,无非是竹外滴漏失声了,如是你去换一缻,林间睡莲要落了,扶桑你去采一些。
宴清绝不想她们离得太近。
毕竟谁想看到自己最负以重望的女儿和一个不入流的玩意儿亲密呢?
宴清绝也定想不到,百年之后,她的女儿要来求这位“不入流的玩意儿”救她。
而眼下游扶桑最好奇的也是宴清绝的情况。宴如是说她经脉寸断,是真是假?
倘若宴如是是正道派来的细作——也并非没有可能——可是以宴清绝的仙骨为代价,也太下血本。
如此想着,她走出浮屠殿,迎面便是一道娇笑:“尊主今日好俏!俊得我要死啦~”
庚盈的嗓音和了发髻铃音,笑吟吟的,清脆如这雨后珠帘滴翠。
旁人见了游扶桑是大气不敢出,也只有她敢开这种玩笑。
游扶桑未搭腔,单刀直入:“去查宴清绝的状况。”
“早问啦!昨日那少主刚来浮屠殿,青鸾姐姐就去探询了。”庚盈讨夸奖,“尊主,我们有没有未卜先知?”
游扶桑不理,看向另一位青衣女子:“探得如何?”
“回禀尊主……”青鸾道,“宴少主所言非虚。宴掌门如今状况里,二百根骨头断了八成,七十二寸筋脉只余十三,别说拿不拿得起长剑,倘若苟活,下半辈子只能做个病榻上的吊命鬼。容属下再说宴门与孤山之祸。如今宴门山前古榕清伐一空,山间十二楼五城,二十余位长老,孤山赶尽杀绝,只留了六位的性命……”
游扶桑面色一顿,“成长老是否在其中?”
“尊主说的可是铸剑之道的成渐月长老?”青鸾回,“仅仅一息尚存。孤山手段惨绝,成渐月长老的状况亦不容乐观。她与宴掌门一样,被囚在孤山望海亭。”
游扶桑犹记,自己叛出宴门时只回头看了两眼,一眼匆匆落在宴如是身上,另一眼便在成渐月。
相比于宴清绝,成渐月更似她的师者与长辈,也更有相教之恩。
眼下宴门凄惶,支离破碎风雨飘摇,宴清绝与成渐月都没了立身之本……
小孔雀真当无家可归了。
缘何会变成这样?
游扶桑还想再问,却听庚盈又咋咋唬唬道:“尊主,宴门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真是个个死有余辜,如今只要让孤山与她们耗着,不愁大仇不报!您能念及旧情、收留她们少主已是仁至义尽,不要再去惦记劳什子宗门情况了!”
游扶桑闻言未再说什么,面色晦暗,便错过天际一只一闪而过的飞鸟。
飞鸟漆黑,形貌诡异,不似活物,跌跌撞撞划过天际,再冲进浮屠殿中,撞碎殿中沉眠之人的晨梦。
睡梦中的宴如是只闻一声巨响,似有什么炸开在耳后,血肉飞溅。
她惊醒,见一只漆黑的鸟儿须臾散作血雾,只在眼前留下一片模糊的包布。
其血腥难闻,让宴如是隐隐作呕,惺忪全无。
粗布边缘,孤山的道印若隐若现。
宴如是颤抖地拾起粗布。
布中是一枚最熟悉不过的掌门扳指,以及——
一截手指。
她母亲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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