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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滑入中宫,声如冰裂,王母娘娘沉声道:“凤凰。”
女娲不经意道:“凤族为你上重天征战四方,后裔落寞,神力消散,却也该好生相待,仅仅因为一些心思,这般处罚吗?……”又转言,“只是王母娘娘向来惩罚有度,我不便多言。”
王母默认,不语,落子。
女娲于是又问:“彼时我送来的玄镜,听闻在凤凰火里落入了凡间。王母娘娘,您可找着了?”
“玄镜……”王母娘娘道,“落在凡间,回溯时空,扰乱秩序,自取灭亡了。”
“啊……”女娲娘娘显未料到,很是感慨,“真是可惜……玄镜里,可有我的女娲石,那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王母于是道:“原来女娲是来我这儿找石头的。虽不确切,却也有线索,听闻玄镜殒前认过一主,也许女娲石,在那个主人的身上。”
女娲:“唔。”
二人静静下棋。
棋盘有天地初画之影,子道亦万象流变之形。棋局无言,唯听落子,云随子转,光逐势变,不知过了多久,盘中乾坤显现,王母娘娘再次落下白子,吃去数颗黑子,只道:“黑子气数已显,必有一乱。”
女娲却笑:“有乱方有生。生非坏序,而为破蛰。”
王母再次落子,摇了摇头:“从前你疲于补天,今却在此谋破,为何呢?”
女娲于是道:“昔者补天,是不忍万灵湮灭;今朝布子,是不忍万灵困囿。”
王母:“推新之局,总要有牺牲。”
女娲于是看向玉案上黑子:“我已牺牲。”她道,“而天地万物,皆以变为常。”
王母摆首:“天地可变,唯序不可乱。”
女娲闻言,暂默不语。
风过瑶池,水无一波,天界沉静如初。
许久,只听女娲忽笑:“王母娘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桩趣事。曾经补天之时,我用女娲石,捏过一个小人儿。那小人儿比寻常小人更厉害一些,更敏锐,更聪颖,也更强壮,天生便有灵体,修行无忧。我曾与她说,小人儿,小人儿,你身有补天石,便是身有救世之道。倘若黎民受苦,你将救之于水火。
“小人儿却问我:娘娘,这是您对我的要求吗?还是期望呢?
“我道:我觉着,都说不上,只是你身有神力,便要有这觉悟。
“小人儿不解:难道娘娘在给予我补天石时,便有此预想?难道,这本是一桩交易?
“我似乎愣住了,大约是回她:你若问我此情意是爱,我不否认;你若问我此爱要你偿,还我期许,那便不是。爱不是债,不是筹,不是网。若是交易,便当在最初明言标价,倘若没有,便成了诓骗;这一切期许,若非明言,皆是自愿。
“小人儿于是说:娘娘,我非不愿,却也不能说……愿。娘娘,我自来此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已见百味杂陈。学步时跌跌撞撞,是娘亲扶我起来的;读书时一字难解,是有学识的姊姊耐心教我的。春日花开时,我见过一树桃红;冬夜雪落时,我贪爱冰湖雪色。娘娘,我看过很远的山,有远方近处,新人旧友,她们与我友善,与我融洽;这些都是我亲身走过的路,让我难舍,也不愿忘。娘娘赋我神力,我固然感激,可若要我舍去这一切来回报……娘娘,我怕,我做不到。
“小人儿又道:娘娘所说黎民受苦,是只牺牲我一人,便能保万世太平么?娘娘也常说,天地以变未不变,我便想问——在我之后,是否还要继续牺牲旁人?若真是如此,那这天下哪日才是清明?我今舍一身,来日又是谁为局中之子?”
——轮回不止,牺牲不断……救得一时,又救得几世?
——若所谓大义,总需牺牲一人,那这“义”究竟几分值得?
女娲放下手中黑子,轻轻推回棋盘,眼中无恨,惟有怜惜:“她问我:若所谓的拯救,总建在另一个人的痛苦、舍弃与消亡之上,如此,救的到底是世,还是那盘棋?”
女娲忽笑了,如冰湖破春,真切而怜爱,她看向王母:“您瞧,泥土石头捏的小人,在这山川之间,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多么可怜,多么可爱。”
女娲已不再落子,可对弈局中,黑子分明破东线、穿南隅,黑云压顶,已在反吞。
三子成联,五气交汇,局已封喉。
而女娲在局外,分明只是顺着白棋走势,水来土掩,清净而无为。
第183章千载仙人骨(四)
◎棋局◎
无为而清净。
棋局定在此刻,无人再占先机,却也无人更进一步。
女娲拢起手边子儿,气定神闲,再向王母道:“王母娘娘,实则我今日来,还有第三件事情,愿请娘娘帮忙。我想向你要一个人……”
*
浮屠殿中,殿门朱漆剥落得如同血痂,椽木森森如白骨。司命死时带起了火光淋漓,与此同时,殿内油灯无风自燃;而随司命话音彻底消散,火苗汇聚,如同有生命般流淌,缓缓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轮廓。
“游扶桑——你看!”
宴如是忽而喜出望外地指向墙壁。只见火光流转,边缘的线条越发清晰——展翅的凤凰,羽翼如云,尾羽如流星。凤凰的眼睛被火光最后点亮,如同两颗燃烧的星辰,身躯巨大,并且,似乎……
在墙壁上渐渐撕开了一道口子!
凤凰昂首长鸣,从巨喙开始,形成一个漆黑的洞口,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虚空。
游扶桑稍稍愣神:“这是……入口?”
这便是黑司命所言,通向上重天的入口吗?
游扶桑不敢确认,才要转头去看宴清绝,却听浮屠殿外,忽而一道闪电震开天际,金光从破损的宫殿窗棂透入,将这一室火光照得通明!
殿外有那天外之音,威严肃穆,似金佛鸣响:“奉王母娘娘与司命君之命——诛杀叛逆!”
“来了。”宴清绝手持上剑柄,警惕向后望去。她知晓九重天绝不会善罢甘休,二司命之后,必定仍有天将穷追不舍。
浮屠殿内的火光似乎也在闪电金光后,渐渐熄了,墙上的凤凰撕痕不再如斯耀眼,显露出随时都会消亡之感。
裂缝传来阵阵吸力,宴如是手中幻化出长弓,“现下怎么办?”她问另二人,“我不确信这道门里就是我们要去到的地方,而身后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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