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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凝香殿出来,是接近正午的时辰,殿外春阳灿烂,晒得庭中花木都暖洋洋的,慕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的后背浮沁着一层冷汗,在殿中面对皇帝时,再怎么努力表现镇定,她心中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幸好皇帝对她没有丝毫怀疑,在殿中简单问了她几句话,就让她退下了。应也不可能有怀疑,皇帝对她一无所知,怎会意识到她就是当年囚虐他的人,只要她自己别自乱阵脚。
有宫人走近前来,说要带她去往尚功局,慕晚暗定心神,客气地谢过宫人后,就跟随宫人离开清宁宫,往宫中尚功局方向走去。
慕晚离开淑妃宫中没多久后,皇帝说想起有奏折要看,也起驾回宫了。谢淑妃恭送御驾离开后,缓缓走回凝香殿中,望着窗榻棋坪上未下完的残局,不由戚戚然地叹息了一声。
未分胜负的残局,是皇帝对她的隐晦拒绝,她该谢皇帝恩典吗,即使拒绝她都尽量表现地温和体贴。谢淑妃在心中苦笑了一声,独自坐在棋坪前,亲手将棋子一颗颗地收回棋钵中,棋面渐渐干净,她心中的思绪却越发纠缠不休。
若是太皇太后为皇帝选纳新人,若是宫中有人怀孕,若那怀孕生子的人甚至是徐丽妃……谢淑妃心中忧虑如棋钵将满,终是忍不住问心腹秋婵道:“本宫到底是哪里不好,这样不讨陛下喜欢?”
秋婵是谢淑妃从谢家带进宫的侍女,也是清宁宫里唯一知晓谢淑妃仍是完璧之身的宫人。在秋婵眼中,淑妃主子容貌、品性、才学等样样出众,无有不好,非要挑刺的话,可能就是性子太贤淑了些。
秋婵是真心为主子忧愁,这时也不空说好话宽慰主子,而是将殿中其他宫人都屏退干净后,弯身对谢淑妃道:“奴婢想说几句大胆的话,请娘娘宽恕奴婢。”
谢淑妃信任秋婵,让她说就是了,秋婵道:“娘娘不是不好,是太好了。陛下是天子,但也是男人,男人嘴上说娶妻娶贤,可有时就爱狐媚样子,不然那些有了贤妻的男人,怎都还心不足,还要另讨几房娇媚小妾呢,娘娘在陛下面前,也许不该一味的贤淑,也做些讨男人喜欢的事。”
谢淑妃听秋婵说得有理,但还是叹道:“本宫哪里会那些……”
秋婵迟疑了下,还是道:“眼下正有个人可教娘娘。娘娘的兄长从前何等洁身自好,却为慕夫人闹得满城风雨,外面传慕夫人是‘狐狸精’虽是乱说,但她确实应该是个对男人有手段的。”
若真向慕晚请教,岂不正如徐丽妃嘲她的那般吗?谢淑妃仍受礼教束缚,一时犹疑不定,对秋婵的话不置可否,在心中默默思量。
那厢,皇帝已乘辇返回紫宸宫中,正是用午膳的时辰,御前总管陈祯恭问陛下是否传膳,却见陛下根本听不见他说话,陛下人回宫后,就倚坐在屏风前的小榻上,一手垂在膝头,而目光垂落在手上,不知在想什么。
陈祯不敢打扰圣思,就静静侍在一旁。小榻上,皇帝不仅忘了用午膳,连朝事都放在一边,心里犹想着凝香殿内慕晚站在他身前时,他心中难以抑制的冲动,当时他是真想再握一握慕晚的手,因怕自己控制不住失态,才草草问了两句,就赶紧让慕晚退了下去。
当然不是为女色所迷,皇帝想,他之所以会有这种冲动,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隐疾十分在意。这几年来,他的身体一直排斥与女子触碰,今天却似有了个异数,他当然迫切地想进一步探究,想再握下慕晚的手腕,实验一下是否还是不排斥?
若这慕晚不是谢疏临一心求娶的人就好了,若是那样,他丝毫不必担心失态,在凝香殿时,就直接再握一握慕晚的手,试一试身体反应了。所谓朋友妻不可欺,皇帝想将今天这个异数抛到脑后,可事关隐疾,又实在忘怀不了,抛放不下。
“慕晚进尚功局后,是何安排?”沉默半晌后,皇帝还是开口问道。
陈祯看陛下长久神色凝重犹疑,还以为陛下是在思考什么要紧朝事,听陛下忽然开口问慕晚,心中微诧,恭声回道:“回陛下话,慕晚应会被安排到尚功局下绮绣馆,与馆内绣女一同起居刺绣。”
皇帝默了默,道:“慕晚绣的,是要敬献给太皇太后的观音像,刺绣时当怀虔诚之心,不可有人滋扰,给她在绮绣馆附近安排居室,让她单独起居绣像。”
敬献给太皇太后贺寿的观音像,自然与普通绣品不同,皇帝这话落在陈祯耳中符合情理,陈祯不疑有它,应一声后就退出去安排,遂这日慕晚最终被带到了绮绣馆附近的梧桐院。
梧桐院只两三间小室,地方狭小但清静,原居住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年老女官,那女官在几天前老病离宫,梧桐院刚好空下,还未有其他女官居住,陈祯觉这地方合适,就安排慕晚住在此处。
慕晚在宫中的第一夜,自然因心事重重难以入眠,她无法入睡,就走坐到绣架前,绷布选线,描花样子,既是为明日刺绣观音像做准备,也是想通过做事压下心中的忧虑。她进宫来就是为太皇太后刺绣观音像,一心专注此事就好,心慌会出错,她必须将心澄定下来。
渐渐万籁俱寂,夜幕沉沉,偌大的晟朝皇宫宛是幽海,尚燃着烛火的宫室,似是海面上倒映飘忽的星子。
幽海宫阙的中心,紫宸宫寝殿之内,也有微光荧荧,但非烛火,而是架上的夜明珠,明珠清辉柔和地映着榻帷,但御榻上的天子,却在柔辉中睡得并不安稳,正深陷在摆脱不了的漆黑噩梦里。
皇帝今夜也在失眠,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终于有了困意,却在入睡后又坠入了那场噩梦里。梦中,他在秘密回京路上遭到大量刺客追杀,因身边亲信背叛,他负伤坠下了山崖,坠入了崖下的滚滚江涛中。
不知在漆黑水波中浮沉多久后,他睁眼醒来,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他的双目似被绸布之物缠缚着,他的四肢也被锁链禁锢着。他试图使力挣开锁链,却使不上力气,他的身体十分地虚弱乏力,不知是因负伤的身体虚弱,还是被下了软筋松骨的药物。
派刺客追杀他的是霍党,囚他的人应该也是霍党。然而为何要囚,霍党若抓到他,直接杀死他就是,为何不杀?
霍党暂时留他性命,是为了逼他写禅位诏书?因为父皇已死?因为霍党想“名正言顺”将齐王捧送上帝座?
心中思绪飞转许久后,他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他停下徒劳的挣锁动作,细听来人步声轻滞缓慢,似是心中蕴有迟疑。
他静静等来人开口或是动作,他听到那步声终是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暗暗积蓄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量,想在来人杀他时做拼死一搏。
但他等到的,却不是冰冷的利刃,而是一只柔软的手,来自女子的手。那只手没有探向他咽喉心口等致命部位,而是伸向其他要紧处,被捉握住的一瞬,他脊背骨髓激起致命般的战栗,若非锁链束缚,他几乎要弹跳起身,他被剧烈的羞耻愤怒激得心跳如擂,厉声质问的嗓音近乎咆吼,“你要做什么?!”“你是谁?!”
但无人声回应,回应他的只有窸窸窣窣的除衣声,那女子一字不语,只是一味摆弄。寻常皇家子弟,大抵十五岁左右会被安排通晓人事,但他十五岁时,正被父皇派往了边关,此后三年他都在边关与黄沙为伴,从未与女子有过亲密接触,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却是这等情形。
似乎越来越痛苦的感觉,让他渐渐连质问声都吼哮不出,他本就双目被障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感官更是被无限放大,每一丝每一毫的细腻感受都似丝线被无限延长,又搓旋缠绕成茧,在她柔软的手中。
身体的痛苦不仅让他叱骂不出,还让他嗓音也变得奇怪起来,他强将奇怪的声息都压在唇齿后,但愈发炙热发麻的感觉像要在他喉咙中灼成火焰,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在她沉身之时,眼前的黑暗骤然似闪烁的白光,他在叫出声后哑然失声,像被一柄利剑贯穿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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