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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稠浓,镜水行舟,江清月近人。
崔题负手立在船头甲板之上,远眺周围的漕船。
他们的官船走得快,一路上见识了不少船夫奋力划桨逆流而上的沉重的漕船。
江南萧条,唯有拥挤的运河还可见一丝丝繁忙人烟。
“志卿可在看漕运?”
周先生双手笼袖,缓挪步走到他身旁,私下无人之时,他更愿意以字称呼崔题,以图亲近,“这些漕船,承载了江南多少白户的身家性命!志卿一路走来,看了许多弊政遗留之苦,可有想法重拾新政?”
“不曾!”
谁知崔题回答得十分干脆。
周先生也不气馁,又说道:“潘家纸坊,江南的‘万金侯’,志卿早在京城之时也早有耳闻,便是这样的家底,不出十年的光景也败光了,连累着不经风霜的小女儿,也要上京城求告,拯救家族之危。放着弊政蔓延,也不知还要危害到何种境地啊……太子殿下殷切期盼着,志卿早日回归!”
周先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而崔题还是不为所动,甚至不予回应。
周先生终是无奈叹息,只能转了话题,“那志卿为何搭救那潘小娘子?莫不是觉得她受弊政之苦,十分可怜?”
“我只是,想起了崔辞罢了。”
周先生讶然望向他,只见他的侧脸隐入夜色中,许是夜太黑,雾太浓,以至于他神情有些阴郁怆然。
崔辞,乃是崔题的胞弟,是他抹不开的心结。
周先生低头轻叹:“是有几分二公子的影子,虽面容不像,然而神情懵懂,言语稚拙之时,总有些肖似。二公子当时,也差不多这般年纪吧?”
周先生想起潘小娘子迷毒作致幻,昏沉中呓语零碎,他开了药方予那乳娘煎了喂她吃,她嫌苦,乳娘哄她:“宁姐儿,是糖,快服下!”
“糖怎么是苦的呢?”
那乳娘也擅长诓她:“吃十口才回甜!快喝吧!”
“乳娘,我能不能只喝第十口?这样就不苦了。”
乳娘也不与她辩解,舀了舀勺子,又递给她:“好好好,现在是第十口了,宁姐儿快喝吧!”
事后乳娘同他们两人解释:“两位官人见笑了,只是我家小主人从小喝药便这般,需要哄着的,以前还是主母亲自哄。”
周先生笑笑,趁老妇去取药,轻声对崔题点评:“十六七岁仍保留童真懵懂,想必深受父母之爱,若无此劫,以她的家境应能一世无忧,也是可怜!”
“是药皆苦,以前崔辞也不爱吃药,要哄骗他加了糖才肯服下。哪个父母兄长,不疼惜自己的幼弟?”
当时崔题看似随口无心地一句评价,听起来却无限惘然,想来那会儿应该忆起了崔辞。
周新生是东宫的属僚,五年前崔题因为延朔党谶言,遭到迫害,被捕下台狱,又三迁贬谪岭南。
太子从小与崔题交好,担心崔题一蹶不振,特地派遣了周先生以佐僚身份随行。
经年相处,周先生对崔题的身世也十分了解,他清楚崔辞在崔题心中的份量,那是崔题心中最柔然,最不让人触及的禁地。
可能正是因此,崔题才打算好人做到底,捎送潘小娘子一程吧。毕竟那乳娘言行举止颇为不端,令人生疑。
……
此后周先生都会不经意留意崔题对潘令宁的态度,现崔题对潘令宁果然有几分不同。
崔题对年轻女子皆缄言避嫌,源于早年在京师,他常受女子围堵侵扰,不胜其烦,为止流言蜚语,皆绕着道儿走,如今却会主动与潘小娘子攀谈。
然而与崔题难得的热情不同,潘小娘子对崔题却似乎十分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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