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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从行宫大宴回来已将近一月,暑气渐渐进入最旺盛之时。
良辰吉日,寻常只留两处角门进出的将军府正门大开,乌泱婢女婆子列在阶下,张氏由庄宁鸳半扶着,齐立盼望。
目眺方向隐现宝盖华轿一顶,侍卫婢仆前后簇拥,远远朝他们府门处行来。
不多时缓缓落轿,左边丫鬟巧手打帘,右侧婢女小心捧过轿内伸出的手。
老妇人鬓发如霜,双眼眼尾细细上扬收紧,满身气派,神色淡肃有仪。
“陈嬷嬷,”张氏立时扬笑,先一步上前迎接,“嬷嬷亲来,我许家满室生辉啊。”
白发老妇眸一挑,也笑道:“劳动张大娘子久候,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车马颠簸,只得坐这小轿,路上耽搁,见谅。”
张氏满面春风,亲热搭扶她手:“嬷嬷这是说的哪里话,端王殿下竟托嬷嬷前来,我们全家不知多荣幸,怎敢说什么见谅,嬷嬷快请。”
说着便热络将人往里迎。
这陈嬷嬷是端王奶母,却非寻常白身,而是宫中女官出身,曾在先帝敬妃身边侍奉,颇有些资历地位,便是在宗室里,也是有几分名声的。
陈嬷嬷且笑不急,微偏首,眼睛速扫了面前一圈,才道:“张大娘子,如何不见您家三姑娘呢?”
张氏闻言一滞,却也只是瞬息,笑脸不变,扶着她边走边说:
“嗐,您是不知道,我家那个是个皮猴转世,上月在行宫里上马击鞠、随队游猎还嫌不够,前几日又闹着去了信国公夫人办的马球会,结果这回可好,伤着了左肩,大夫说此些事不能如此频繁,偏生她是个顽皮的,我和她父亲呀,真是头疼的紧。”
陈嬷嬷听了此言却不觉有甚,反而笑得真心实意了些:“大娘子有何好头疼的,你家是将门,生出来的姑娘自然不同于众,有股大方英气,旁的人家求还求不得呢。”
自王府来前,端王殿下便已同她说过对这许家三娘的心意,要她好生谈成这门婚事。
他们殿下生来羸弱,皇位是无力去争了,好在封地富庶,能做个闲散天家富贵子孙,且与其余宗室王爷也不曾有过什么龃龉,称得上一句左右逢源。
唯一忧心的便是子嗣一事,或许是因为端王殿下-体虚,王妃也是瘦削柔弱,他们王府如今的小主子们俱是不太康健,殿下早有再寻一位侧妃的想法,却迟迟选不定人选。
没成想,入了京,马球会上却见到了这许家三娘。
英姿飒爽,身姿矫健,又容貌颇为出众,一下便叫他们殿下看入了心里,立刻命人打听姑娘许配人家与否。
而这忠顺将军夫妇竟也颇为识趣,很快便接了这伸出去的枝。
此事着实顺利得如同神佛降下的恩赐一般。
张氏捂着唇畅笑一番,自是欢喜,嗔笑:“嬷嬷真是心善,我家那丫头若是听了您这话,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哪里……”
主客尽欢,朝正厅步去。
庄宁鸳跟在后头,面色淡淡,眉眼间隐有薄影笼罩,朝身旁心腹婢女轻投去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悄步离去。
此刻已是巳时,许碧青罚跪在祠堂里,从昨日到现在滴水未进,颗米未食,只怕要撑不住了。
许碧青院里的丫头婆子都被看管起来,想给主子送点东西也办不到。
大房婢女手脚利落得很,很快从膳房拎着东西抄小道到了祠堂外,此刻正换过值守之人,守门的几个婆子见是她来,相互对视一眼,接过鼓鼓囊囊的钱袋,开了门。
“大奶奶若有话,可得快些,若是被太太那边的人瞧见了,可不得了。”低声。
“放心吧,我家奶奶只是想给三姑娘送些吃食,若是姑娘真饿出什么事,你们也不好交代吧。”大房婢女推门进了祠堂。
祠堂里光弱影深,最里处,垒叠层放的许氏先祖神位在香火缭绕中恍惚结成一张厚网,张牙铺开。
许碧青跪在神位前,脊背虚弯,自她生于这锦绣门庭的那一日起,从未有过如此颓然。
“三姑娘,”大房婢女轻声唤道,“三姑娘,奴婢是大奶奶派来的。”
她叫完,跪在灵前的人却无丝毫反应,纹丝未动。
婢女左右看看,小步过去到她身旁,跪下将东西摆出来:“三姑娘,这些都是您平日爱吃的,您用些吧。”
许碧青眼眶泪染至浮肿,唇白微裂,好一会儿,才有了动静。
抬起手,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温热糕点,端在手上片刻,
而后狠狠砸入那食盒中。
“滚!”目眦欲裂,恨光自眼中迸射,“要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奶奶一早便晓得我父亲和母亲的主意,还帮着操办,你们全是一条心,全来诓杀我一个人!”
“你给我滚,滚!!!”
嘶吼着将地上东西尽数粉碎,全然发狂之态。
大房婢女吓得发慌,慌忙将地上东西囫囵拢收回食盒里,也顾不上清理残余了,爬着站起来跑出祠堂。
许碧青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急,最后大笑出声,躺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早应干涸的眼角还是不受控制地有晶莹淌出。
空茫间,耳边依旧清楚回荡着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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