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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蚀无预兆地下来,太阳被一口口吃掉。天黑了。只有圣火熊熊燃烧,随着呼啸的风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巨大的黑轮之下,山脚的人心惶惶。
只陈茗手腕中永远摘不掉的星环熠熠生华。它一直还在。
“他”是真的,他的烟奴是真的。燎烟是真的,蒋辽焱是真的。
陈茗便也还是陈茗。不消片刻,他擦干眼泪,重新站了起来,回归一位威不可测的开国帝王。
日蚀很快结束,炙阳重归于天空,照耀大地。
他蓦地抬头望天。
他朝夕也争,一万年也争。
封禅的天子回宫后却病重一场,医石无救,弥留间听见有人惊呼: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天子苦笑。
死去的天子,恍惚间被风吹走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风走了一趟逆旅。
火树银花的节日里,它穿过一个羊角老胡的人身中,将那两盒对联交到两人手中。上战场前,陈郎主打开他的对联,幅中的字对他说: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年轻的陈郎主多么可恨啊,他却说,情飘渺让人恨海情天,让人生死相许。泼天的权力也是可以的嘛。
焚烧超度亡魂的疆场,它穿过老和尚的身体之中,点化骑坐高马傲慢的他:将军,花开在心中才能抵杀时间。将军乃手握屠刀的尊者,如果是花让将军存悲悯,还请将军惜他。
年轻的陈郎主多么可恨啊,他却说,他自生长在本郎掌中,用不着汝教我待他的法子!
它穿过二十岁的郎君,14岁的烟奴画着壁画,旋转的画壁世界,他的身体都在透明,在消失。郎君震撼于世界的斑斓,进入画壁,去到另一个国度,听相爱的人表白。
回来后的郎主听烟奴说:我是无用之人。
年轻的陈郎主多么可恨啊,郎主说:我容你无用。
它很迫切、焦躁地解释:你怎是无用之人?你是我的仁心,是我不朽的挣扎与斗志,你是我尸山血途中不迷失的标塔。你不要听他胡说!不要听他胡说!他在胡说!
郎主与烟奴都听不见。它是在逆旅的行者,它改变不了已发生的命运,它什么也无法改变。
又下一秒,他站在观画廊中,看见燎烟那幅恢宏的巨画,绚烂永恒的宝石色彩泼出来愤怒、激荡、挣扎、炙热、自由,不得解脱的苦,与奋发朝天绽放的快乐。
周围人影幢幢,纷杂往来,重影迷乱,像怪诞充满迷幻线条的梦境。它只看得见幅画,那幅画中波涛如怒的情感,万箭穿心般穿透它无形的想念。
观摩的丹青师们商量要下拜帖,为一幅能强烈吸引他们的情绪的奇异作品。
帖子从段府被送到陈府,仆役,肖福。不断被转接到下一个人手中,场景与人物不断变换。它竭力地嘶吼,拼尽魂碎也要在其中一张帖子上描下那句只有燎烟能读懂的话:howareyoubro?
我爱你对吗?
我这样说对吗?
25岁正年轻气盛的陈郎主收到这沓废纸,从中准确地抽到了一行来自二十年后的表白。他冷笑着烧掉它,无他,这些语言他在燎烟那幅画中见到了。烟奴也会有同类在这个世界吗?
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它眼睁睁看见青年烧掉了它,它便又吹起了风。
风追了过去,追啊追,追啊追。
风吹着如黑蝴蝶般的灰烬,飞呀飞。
飞过重重院落,飞过白雪与金瓦,飞檐兽首,吹落入一直在往前走的燎烟肩头。
他追出了风,显化出一个昂藏的人影。
他伸出手轻拍他的肩头,“彭”地消散于无形。
燎烟回头,看空旷无一物的地方,发出困惑又怅然的“咦?”
他从未曾看见过的那片灰烬,轻轻地飘落。
旧思中不断模糊的人脸终于清晰起来。19岁的燎烟,他疑惑着、怅然若失的脸,他美丽的脸庞,美丽的灵魂。
他好灿烂。
他好疼。
眉心有痣的枯僧远道而来,救下命悬一线的天子。天子醒来,询问老和尚: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老和尚活了一百三十岁,耗尽心血救下天子,已将成枯骨。圆寂前,他回答天子,尊者,庄周与蝴蝶何必分一二呢?
这是属于太祖的最后一场幻梦,从此便是后来事。
史书记载了什么对当事人们已不重要。
按以往的历史经验,至少开国的前三代帝王们,激烈的权斗与内卷,让他们不会昏庸。
太祖在位十八年殚精竭虑,将律法、科举、农商、土地制度都开辟了新的篇章,坚持要废除贱籍制殉葬制,包括乐户、工户、伴当、世仆等。他们是潜伏在封建时代庞大的一群,他们不是人,只是主人们手中的牛马牲畜,是他们最宝贵的财产。奴,他们的忠诚与血肉奠基了他们的文明。
太祖有些激进。从前在河东时活在他高压下的官员们便战战兢兢,成为天子后,他愈发激进地卡着新旧贵族们的利益。他们畏惧于他的文业武功不敢动弹,痛快地满足活着的太祖的一系列操作。
太祖要一个大治之世。他承诺过,一百年的盛世,没有战争,百姓富足。为此他一定要打下最坚实的地基。他要一个光明灿烂的世纪。哪怕不可避免再度灭亡,也能在千年后,通过汲取文明的养分,生长出来一个个茁壮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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