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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沿着巷道走着,上了外头的马车。
司昭怔怔地坐在车厢里,回忆像深井里的月亮,冰冷,破碎,捞也捞不起来。可那一晚的碎片,却带着锋利的棱角,每每猝不及防地跳出来。
她记得那晚的风,窗棂纸被吹得“噗噗”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墨汁般浓稠的黑压着整个府邸上空,撕裂苍穹的惨白电光,一道,又一道,她吓得从屋子里赤脚跑出去。
她看到了爹。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青色的公服,腰间的佩刀在电光映照下,折射出冰冷的、转瞬即逝的寒芒。天崩地裂般的炸雷,滚滚而来,震得房梁都在簌簌抖,她看着爹爹大步跑了出去,管家跟在后面追着跑。
“小姐快些回去。”管事妈妈拉她回去:“牢里关着的犯人跑了!老爷要回去抓人。”
牢里的犯人怎么会跑掉?她迷迷糊糊地跟着管事妈妈往回走,重新上了床,又睡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在隐隐的闷雷声中揉眼,屋里空无一人,她跑出门去,天空晴朗,不是雷声,是脚步声,沉重的、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重重地踏在府门外的石板路上。
“哐当!”
巨大的撞门声,震耳欲聋!下人刚打开门,府门就涌进一大波人。
密密麻麻的士兵,穿着制式甲胄、手持长枪的官兵,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铁盔和甲叶流淌下来,面容在雨幕和水汽中显得模糊而狰狞。他们昨晚在雨夜中呆了一夜,此刻像一道冰冷的铁壁,沉默地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刀枪的锋刃在清晨的天光下闪着幽冷的、不祥的光。
紧接着,更多杂乱的脚步声涌了进来,粗暴地踢开一扇扇房门。翻箱倒柜的声音、瓷器碎裂的脆响、仆役惊惶短促的喊叫和兵士的呵斥声……瞬间将这座府邸,撕扯得一片狼藉。那些穿着不同号衣的人影,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在各个院落、房间里疯狂地穿梭、翻找、破坏。
她们被集体赶到了庭院里,她看到了爹爹,还有哥哥,被官兵押着,跪在前头,一脸倔犟。
姐姐拉过她,护在腋下,她听到身旁的人在惊惶的议论,杨家的孙子昨夜走脱了,说是爹爹放走的。
杨家的孙子才十岁,他能从金甲卫守卫森严的牢里走脱,肯定是有人私下故意放走的,而昨晚,正是爹爹当值。
爹爹昨晚回去追查,天亮回来就被封了府门,值守的狱卒也全部被下了狱。
而这个王老拐,原是守牢房的,半途人家同他换了差事,回去了,倒是逃过了一劫。那个顶替他的人,做了替死鬼。九哥说他白日里当值,牢里到底几个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这才去找他,询问那日的情况,可他推得一干二净,说不记得了,没有注意。
九哥说他凭感觉,这个人应该知道点什么。他探查过这个人,推得太干净了,倒是有嫌疑。
她也如此想,大牢只有一个出入口,守门的,怎么会不知道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记得,晚饭后,爹爹才从衙门回家。
如果,犯人是在爹爹回家之后离开了大牢,那是不是人就不是爹爹放的?
她固执地想着。
可这个王老拐明显是不想同他们说什么。
她又要到哪里去寻找证据?
她撩开车帘子,月光洒下来,她扬起头,闭眼,又缓缓地睁开,天上的月亮,犹如一只清冷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这座城市,那天没有月亮。
马车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尤其响亮。
谢九哥送了司昭回去,回府,角门处迎面遇见一小厮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沉甸甸、密封严实的食盒,正准备快步送往主院。
他认得是刘良文身边的小厮。
“手里端的什么好东西?”谢九哥直接挡住了小厮的去路。
小厮说是大小姐吩咐给姑爷炖的补汤。
“补汤?”谢九哥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嗯,闻着是不错。正好,爷昨夜‘辛苦’了一宿,也乏得很,正缺口热乎的补补身子。拿来吧。”他伸出手,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这是给姑爷……”小厮犹豫地瞧他一眼,不知该不该给?
眼下这位爷可是同姑爷不大好相处,姑爷私下可是骂过他好几回。
“没事,他摔断骨头,靠养,虚不受补,喝了也是浪费。小爷我替他‘消受’了,是他的福气。”谢九哥一挪嘴,旁边的喜子立刻上前笑吟吟地接过食盒,冲他挤挤眼。
谢九哥打开的食盒,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用料十足的上品补汤,吩咐:“再配几个清淡小菜。”说着扬长而去。小厮眼看食盒被拿走,只能空着手,硬着头皮回去向姑爷复命。
小厮跪在谢墨梅面前,如实禀报了补品被谢九哥截走的过程。
谢墨梅骂了一声,说怎么就给拿去了?一边跑出去,说再叫厨房做一份来。
躺在床上的刘良文,听到小厮的禀报,猛地睁开那只还能视物的眼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断骨,痛得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欺人……太甚!咳咳咳……”刘良文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被打得半死,连吭声都不敢,如今连一碗汤都要被夺去,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这口“哑巴亏”不仅苦,更带着倒刺,深深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眼底的恨意如同地狱之火,熊熊燃烧。恨谢九哥,恨谢广乾,更恨此刻如此无能的自己,恨意滔天。这仇恨,如同毒藤,在他心中疯狂滋长缠绕,只待一个时机,便要破土而出,噬人骨血。
谢墨梅看着丈夫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又气又急又心疼,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一边慌忙安抚丈夫,让大夫再来查看,一边心里怨怼,这九哥也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家,吃什么补品?不怕补出鼻血来吗?三婶也不管管。不行,得叫三婶还给她那药材,老贵的。
谢九哥吃完了那一盅汤,肚子饱胀,躺在榻上。
刘良文这厮,大哥打得还是太轻了,应该打得他再起不来床才好。他竟然敢算计谢墨薇,真是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角。
又想着那王老拐,总觉得他像条泥鳅,嘴里没有一句实在话。还得再想个法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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