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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盐铁司副使招了。”永宁十二年,江州破岗渎。
“娘,你冷不冷,我们不抓鱼了好不好……”
漆黑的河道中,踮起脚尖立在暗礁上的孩童抬头望着江水里捞鱼的娘亲,牙关发颤。
浸在冰冷江水中的媪妇勉强笑了笑,别过脸去,“娘不冷。”
子时天黑水冷,一群人在湍急的江水中抓鱼,只因画舫上的贵人一时起兴想吃新鲜的鲈鱼,僮客连夜踹开门把他们这些渔民叫醒。
四面黑魆魁,不远处的画舫上烛火高悬,几位贵人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悠闲地举着金樽,欣赏着这群侨姓庶民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道江风掀起白浪,站在礁石上的孩童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河流中的暗礁锋利湿滑,若是磕到脑袋,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小命不保。
她的娘亲听到动静骤然回头,手脚并用地?过江水,飞身想要去捞,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
江面泛起几圈微小涟漪,一道凭空出现的黑影足尖轻点,一掠而过,身形修长挺拔,一把捞起那孩子,将她交到娘亲手中。
妇人紧紧抱住孩子,长呼一口气,抬眸看了那人一眼,正想向他道燕,心脏骤然一紧。
眼前人一身黑衣,头戴乌黑斗笠,乌绫束起高马尾,面带陨铁,起伏的银白覆面遮住立体的五官,月光下只露出一双匀净安气的眼,黑白分明,冷峻清澈。
往下看,他手里反射出一弧冷光,是月白的剑鞘。
江州是东西枢纽,汇江左河流,历来无数坞主和行主经此而过,带来无尽的腥风血雨。
妇人急匆匆地将孩童往身后一揽,硬着头皮直面那人,一转头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反倒是手中一沉,一个布袋被掷到她手上,沉甸甸的,里头装的是银锭。
妇人错愕地循着那方向看去,夜色中一道轻捷的黑影径直朝画舫飞掠而去,半空中只留下一句清朗的少年声音:“快回家去吧。”
短暂的寂阒过后,江面骤然响起哗哗水声,妇人领着渔民迅速涉水上岸,踩着暗礁头也不回地朝岸边奔去。
画舫上的丝竹管弦声骤然停歇,四面烛火幢幢,将轻巧跃上船头的不速之客映照得分毫毕现。
剑客脸上那张银白覆面惊得满船死寂,盛酒的金樽跌了一地。
僮客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黎安在身姿峻拔,双手横剑,一手攥住剑格,一手持着剑尖,长剑缓缓出鞘,寒光凛然,轻声道:“我是来杀人的。”
他环视一周,礼貌地问道:“敢问诸位,江州坞主何在?”
江州坞主,相里玦,出身吴姓南士,在江州寻阳一带叱咤风云,轻视侨姓,素日以折磨侨姓庶民为乐。
此人正是他今夜要杀的人。回到小秦淮的酒肆阁楼,黎安在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全是那只皎洁的白鹿,以及竹林前抱着草料的白衣门客。
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心口好像藏了一团火星,不停地烧灼他,让他难以平静。
“喀嚓——”
一道黑影从外面飞来,是只漆黑的鸱鸮,抖了抖翅膀,落在窗牖上。
黎安在推开窗棂,放它进来,取下鸱鸮脚下绑着的细筒,展开里面的纸条——
“江州修河堰,由某督工,不日到达。问扶危安,鉴心亲笔”
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王守真,字鉴心。
在王氏中人看来,这是黎安在要效忠一生的主公,然而对黎安在来说,鉴心是他最好的朋友。
少年相识,志同道合。
等到鉴心做了主公,他便做鉴心身边最好的将军,与他一起平定天下不平之事。
黎安在在烛光下将纸条看了又看,直到鸱鸮叫了两声,才终于揭开灯罩,将其投入烛火中。
“笃笃笃——”
烛火卷起灰烬,发出哔剥细响,门外骤然响起叩门声。
紧随而来的是有些熟悉的声音,是同样寄宿在酒肆的儒生薛镐,正小心翼翼地唤他的名字:“欸,我们在小秦淮上清谈,你可要同来?”
黎安在现在这张脸的身份是出身庶民的儒生,借住在小酒肆,窝在房间里苦读诗书。
自从侨人南迁后,衣冠士族与皇族共治天下,几十年来朝廷科举虚设,以察举征辟选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苦读数十年,因为出身求仕无门的儒生比比皆是,老的少的,比涨潮时沅水上的鲮鱼还多。
是以,黎安在奉命来到江州后选了这个身份。
刺客不该有朋友,以免连累他人。
黎安在正想拒绝薛镐,却听薛镐神秘兮兮道:“这次沅水清谈可是一个绝世难逢的机会,江州坞主死了,江州要变天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出仕的机会来了。”
见他久久不应,门外的薛镐嘟囔着:“要不是看在你曾经给我付过酒钱,我才不会提携你。”
听他这么一说,黎安在似乎有点想起来了,前不久有个儒生欠了酒钱,被当掌柜的上峰轰出去,他恰好路过,听说这儒生没钱买墨,用最下等的酒来写字,有点新奇,便随手替他付了银钱。
“不去就算了,省的冲撞了贵人,那些士族大家的僮仆门客,可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薛镐说完转身就走,身后的槅门遽然敞开,他回头望去,少年披衣提灯立在门后,“我和你一起去。”
鉴心不日就要到达江州,他或许可以替鉴心探探江州官场的虚实。
若是有蝇营狗苟之辈,他的刺杀名单又可以添上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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