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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信是送到老丁头手里,有些是府门婢女嬷嬷收的,另有四五封,只在铺子里便被截获了,最终悉数送去了高兰玠手里。
只不知信还在不在,又写的什么。
只无论写的什么,于她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指尖押了押眉心,宋怜重新将舆图拿过来,静心沉思,高兰玠智计无双,又多年领兵御敌,南征北战,数起数落,想从他手中取胜,恐怕不容易。
书房里灯油添了三五次,宋怜并不敢懈怠,困极累极,亦先将图册书墨收好,令人在外守着,伏案歇息片刻,醒来反复推演,几乎所有的可能都要预测到。
又有蜀中官员升迁考校的事要处理,她诸事忙碌,乌小矛前来捎信,来回飞得累了,索性停在书房窗沿打盹,不肯再离开。
宋怜却知分别再即,不愿它再在云府多待,虽探不出手驱赶它离开,待它却不似往常亲昵亲近。
幼鸟极通人性,不过片刻便似有察觉,扑展着翅膀绕着她盘飞,啾啾叫着,似离开母亲的幼鸟,声音焦急凄厉,伤心怒恶,清莲备下的山食果肉一应不肯用,只展翅立在窗边,她若忙碌,它便当石雕的海东青,她但凡得了闲,从文书信报上抬首,它必定啼鸣,渐渐撕心裂肺,声音亦哑了。
它寻常每日进食五次之多,喝水两次,戏水沐浴两次,自第一次朝她怒吼后,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也不外出,似要绝食而亡。
宋怜心里惦念,夜里不得安眠,三更时睁开眼,见它耷拉着翅膀,依旧站在榻前,奔去窗前看,见它依旧水米未进,一时停住,心悸难受,用手指抓着心口处衣襟,片刻后那阵心悸过去,方才回身去看那幼鸟。
它与人相处时日居多,此时翅膀虽无力,却用喙叼着一只软鞋,哒哒走到她跟前,放在她脚下,仰头看她片刻,扭过身体去,飞跳上案台,看了一眼装吃食的碟盘,又扭过脑袋去。
大约才想起还有另外一只,又飞下案台,将另外一只也叼过来,如此往复两次,竟似耗光体力,站立不稳要从窗棂前坠下。
宋怜手指扶着案桌边,将它接来怀里,它睁开锐利的眼,翅膀在她怀里扑腾,起初煽得她手臂微痛,后头渐渐欢悦起来,似忘记了她先前的罪过,往她臂弯里钻,不会饿似的,从她左边手臂往上,走至肩头,从肩头偏倒着身体,勾住她交叠的衣领,一点点挪去右边,从右肩走至她右臂,到了右边掌心,再回来,来来回回,一双黑曜石清澈透亮的眼睛,一直望着她,分寸不离地看着,皆是依恋喜欢。
宋怜抱着它坐下,取过山果喂它,幼鸟小幅度扑闪着翅膀,叼住山果,欢欣欢喜,肚子里发出咕咕咕的声响,它也不去衔食,只张着喙等着她来喂。
待吃饱喝足,便用喙衔着她衣袖,双爪抓着她裙幅,心满意足睡去,宋怜抱着它,怔怔看着外头山月出神。
高邵综从廊外进来,便见她抱着幼鸟坐于窗边,对月出神,眸里妒色一闪而逝,也并不进去,隔着窗棂淡淡开口,“同在广汉城中,相隔不过三条街,两刻钟的路程,竟三日不得见,白日想见你,亦事务繁忙,连一盏茶的功夫也抽不出,我实不相信阿怜所言,此生只我一人是真的。”
那日她离开,他始终觉得有何处不妥,甚至疑心她因段重明茂庆受挫,念起陆祁阊的好,丢下蜀中基业,要往江淮去,明知不可能,亦忍不住数次令人查探,他需知她每时每刻在何处,做着何事,见了什么人,方才稍安了心,夜里立在她院墙外,她书房里灯亮了一夜,他亦站了一夜。
虽只有一府之隔,想见她,却并不容易。
那幼鸟察觉他来,睁开眼睛,略动了动翅膀,算是打过了招呼,重新睡了过去。
他多看了一眼,目光凝滞,“它因何事动怒,不肯进食。”
宋怜心惊,勉强提了提神回他,“只是想着你回了北疆,它同你一道回去,与我分别了难受,昨日便不理它,不想它这般聪慧,宁愿饿着也不肯回去寻你,我……”
她低下头,心生歉意。
高邵综探手,掌心轻抚幼鸟的额头,并不言语。
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只此时不可道明,去了北疆,成亲以后,她一样可以掌权参政,甚至于不必似在蜀中,需隐匿于旁的男子身后,功劳官绩无人所知,有他护着,她便是进得军机处,也无人敢置喙。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虚握着,片刻后松开,只是道,“我同乌小矛是一样的,宁死也不愿被抛弃,只望阿怜莫要抛下我和小矛。”
宋怜别开眼,抱着小矛起身,他探手从她怀里取过幼禽,幼禽待他极为亲近信任,松开了勾爪,被安置去屋外松枝上,便忘记了白日的怏怏不乐,安心睡去。
她被揽入怀,拥回榻上,吻落下,宋怜欲抬手抱他,却是没了应付的心力,半点提不起力气,只怔怔看着床帐帐顶,思量将他了结在蜀中,又能让大周、益州、徐州分不得丝毫利益,蜀中又如何才能应对北疆军、北疆诸臣、高砚庭反扑报复。
穷思竭虑,却没有半点可能,这是高兰玠留在蜀中、任凭她在他的卧房安置烟信,床榻上放置匕首的倚仗,是她不敢在此时动手的桎梏。
蜀中依旧太弱。
颈侧重重一痛,宋怜回神,对上他冷厉森寒的目光,勉强歉然地笑了笑,抬起手臂拥了拥他的背,“近日太累了,兰玠抱着我睡一会儿罢。”
她眸光清明,没有半点意动,高邵综盯着她,胸臆间似针刺,渐汇集成刀裂五脏,她欢情后能得安眠,累便也不累了,从来喜爱鱼——水之欢,来之不拒,若没有半点意动,便只有心生厌恶不喜这一个缘故。
在许下婚约之后。
他凝睇她容色,并无异常,回北疆之事极为隐秘,连几位亲信近卫也不知,纵使安插云府的探子被她策反,也不过知晓他劫持江淮信件的事。
胸臆间妒意翻涌,竟压不住,他俯身吻她,见她欲避开,箍住她手腕,声音寒冽,语带讥诮,“你追悔莫及,那陆祁阊却是山里的雪,沾不得半点脏污,不管因由如何,他再不肯要你,你如今只有我,纵是不喜,日后亦只有我,再无旁人能进你身,何不如早日清醒些。”
宋怜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她只是开口,说了一句真心的话,“我终有一日会杀了你。”
若此生杀不了他,大约是她死期将近了。
她杏眸里痛意分明,竟似痛得痉挛,眼睫阖上时,脸色煞白,他霎时色变,钳制着她手腕的五指松开,压上她脉搏,脸色大变,将她拥起,扶着她叫她顺了气,薄被将她裹缚住,翻出院墙,寻到一家医馆,进去寻了药丸,自己咬了半粒尝过药用,方另倒出两粒喂进她口里,待她缓和过那阵心悸,盯着她依旧苍白的容色,心底似烈火烹煮,五内焦灼。
她骨子里极傲,他将囚车布置得再精美舒适,依旧是囚牢,她又岂会低头,只慧极必伤,她这般思虑操劳,又怎得长寿。
圈着她腰侧的手臂松了又紧,终是不敢太用力,只声音沙哑,“我可以将截获的信件给你,但你只许在我面前看,且不能回信,否则,我必叫他死于非命。”
宋怜并
非因为阿宴,只她已定了决心,要同他割席,便也用不着他因顾虑她身体退让妥协,“只是这几日政务繁忙,事关各州郡臣官任免,不能不费心,不曾好生歇息,一时心悸,回京路上安生歇息几日便好了。”
高邵综想说若是在她身侧的人是陆祁阊,她必不会防备至此,他欲帮她处理政务,她却始终不允,他若暗中插手,叫她知晓,又不知废去多少心力。
五指圈着她脉搏,知她听不了陆祁阊三字,只好压下不提。
他将她送回云府,宋怜想得出无数能与他周旋的谎话,或是亲昵,或是温软挂心,大抵令他安心展颜,只竟一句也不想说,便阖眼闭目养神,他竟也不肯离去,只立在榻前守着。
他能为她杀敌寇,为她停驻蜀中,与她厮混纠缠,却也遮住了她的前路,她在他身侧,已不能放心安睡了。
第116章打燕啄眼。
段重明茂庆甚少同人提起将往何处,离开蜀中,折转郑州盘桓几日,同至交好友相会后,方才前往益州。
二人不欲大张旗鼓,一路上只用儒道学子的化名,并未张扬欲效力益州的打算,只是甫一进入益州地界,踏足益州濮县,立时被一群灰衣常服的刀甲男子围住,遮掩了眼睛口鼻,被带到了一处囚牢。
段重明猜不透来人目的,但观狱中情形,猜是蒲县县牢,回看他段重明一生四十年,性子狂傲,倒开罪过不少人,偶尔得罪了这蒲县县官也未可知。
既不知其目的,也不知对方是谁,段重明陷落狱中,也并不着急,只是连着六七日,无人前来,也无人理会,狱卒每日送来清水饭菜,着人清扫牢狱,差遣来的人,连同狱卒,却是身患哑疾的,亦不受金银钱财所贿,似十分避讳,安静做完事立马离开,绝不肯多停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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