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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合上古籍时,指节在泛黄的纸页上压出一道浅痕。
窗外的雨丝斜斜扫过玻璃,实验室的挂钟在凌晨两点零七分处发出细碎的滴答声。
他摸了摸工装裤口袋里的洛阳铲——那是导师上周从老家带回来的老物件,包浆温润得像块玉。“乾陵有活局“,导师说这话时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活局不是机关,是活的气数。“
走廊里的穿堂风卷着雨气钻进来,李宝缩了缩脖子。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藏青外套,刚要推门,鼓楼的钟声就撞进耳膜。
一下,两下,余音裹着雨丝在楼道里荡,他后颈的汗毛跟着颤了颤。
这钟他听过无数回,可今夜的闷响像有人用骨节敲棺材板,震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夜排档在研究所后门斜对面,红底白字的“老陕油泼面“灯箱在雨里晕成团暖黄。
李宝刚掀开门帘,混着辣子香的热气就裹住了他。“宝子!“掌勺的老张头从灶台后探出头,围裙上沾着油星子,“雨这么大还来?“他应了声,挑了张靠窗的木桌坐下。
“我来擦。“
女声从头顶飘下来。
李宝抬头,见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正拿抹布抹他对面的桌子。
她发尾沾着雨珠,口罩拉到下巴,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泛红的鼻尖,“刚才有个醉汉吐这儿了,味儿散了半天才敢擦。“她说话时带着点西安姑娘特有的软,尾音像沾了蜜的丝线。
李宝这才闻见桌角淡淡的酸腐气,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谢了。“
“谢啥。“姑娘把抹布搭在椅背上,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他膝盖,“我在鼓楼医院值大夜,路过这儿总来吃碗面。“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看,两点半准时到,比我闹钟还准。“
老张头端着面过来时,李宝才发现姑娘面前已经摆了碗油泼面,辣子红得像要烧起来。“俞茹对吧?“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医院做文物保护讲座时,有个护士举着话筒问“唐代陶俑彩绘遇水褪色能抢救吗“,当时她戴的工牌上就写着这名字。
俞茹筷子顿在半空,眼睛倏地亮了:“你是那个讲唐三彩修复的研究生?
我记着呢!
你说用明胶和桃胶调合剂,温度不能超过四十度......“她夹起一筷子面,辣得直吸气,“我奶奶有个瓷碗,清末的,摔裂了,能这么修不?“
雨在窗外织成帘,李宝的面汤腾着热气。
他讲着修复老物件的心得,看俞茹的眼睛随着他的话忽闪忽闪,像雨夜里突然亮起的星子。
当他说到“有时候陶片缺了角,得用蜂蜡补,摸起来和原胎一个温度“时,她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碗沿:“那你摸我奶奶的碗,会不会也觉得暖?“
凌晨三点的雨说停就停了。
俞茹看了眼手机,“糟了,四点要查床“,她抓起白大褂往身上套,发梢的水珠甩在李宝手背上,“我跑着去医院,你慢慢吃。“
李宝追到门口时,她已经跑出去十米远。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白大褂在风里鼓成帆。“下次带奶奶的碗来!“他喊了一嗓子,声音撞在潮湿的空气里。
俞茹回头挥手,发绳散了,黑发在风里飘成一片云。
回到住处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
李宝摸着黑上楼,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脚边“咔嗒“一声——是个EMS快递盒,贴着“上海光明建筑集团“的寄件贴。
他蹲下来,指腹蹭过寄件人姓名“赵亮明“,心跳突然快了两拍。
三个月前在西安文物局的茶话会上,这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拍着他肩膀说:“小李,我赞助你做乾陵文献研究,要什么资料尽管开口。“当时他递过来的名片还带着体温,边角压着“上海市政协委员“的烫金小字。
李宝捏着快递盒进了屋,顶灯亮起的刹那,银行卡滑了出来,短信提示音紧跟着炸响:“尾号8888账户存入100000元。“
他攥着卡的手微微发颤。
书桌上的台灯在卡面投下暖光,“上海农商银行“的字样泛着淡金。
上个月他刚跟赵亮明提过想买套《唐会要》的影印本,定价九万八,没想到对方连零头都补上了。
李宝把卡塞进抽屉最里层,指尖碰到个硬物——是白天在夫子庙地摊淘的小石鼓。
那石鼓巴掌大,青灰色,表面磨得发亮,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纹路,像虫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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