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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慧手里还攥着刚才拧过的衣服:“……啊。”
陈秀春想问候她妈金凤有没有好点,但见她一脑门的汗,心想金凤怕是虚得厉害,不然不会是她来洗这么一大桶衣服。
她没多说,继续向前,然而走了几步又折返:“你有没有看见雷明?这臭小子,到点了不吃饭,还要人家来叫他。”
罗慧下意识看向池塘水面,然后转过来摇了摇头。
陈秀春于是骂骂咧咧地走了。雷明等了会儿,悄悄浮上来,手臂搭着石板不住喘气。
这次时间太久,差点就憋不住了。
他等了半晌,然后跟青蛙似的跳上了石板。他左右张望,确定奶奶往竹林那边走了,便从衣服堆里挑出他自己的往身上套。
“诶!”罗慧被他的水溅到,后退半步。
雷明弯腰:“你诶什么!”
“湿了。”
雷明扯扯衣服,在罗慧面前站直。罗慧看见他黝黑而瘦弱的小腿,下意识地还要往后退,雷明却重新蹲下,从衣服堆里翻出他的鞋子。
他抬眸,看见她额前豆大的汗珠,以及她那双警惕的眼睛,跟在学校里看见他时一模一样。
他轻哼,甩了甩头,细碎的水珠像雨点一样洒到了她的帽檐上:“看我干什么,洗你的衣服。”
说完,他拎着解放鞋迅速跑远。
田埂被太阳晒得烫脚,他回到家,囫囵换下衣服,又拿着洗脸布在太阳下飞快擦头。
他可以跟奶奶解释他没去吃陈江华家的饭,可以让奶奶知道陈江华不要他干了,但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在池塘里游爽了,否则她一定会气得用干细的竹枝抽他——因为他的爷爷就是在水里淹死的。
陈秀春转了一大圈回家,雷明已经将全身擦干,还把衣服放井水里漂了挂在竹竿上晒。陈秀春以为他汗出多了,没作他想,一进屋便道:“你到哪里去了,清峰姐姐来叫你了。她家好菜好饭地伺候着,为什么不去吃?”
雷明把陈江华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不要我干了。”
“不要你干还不是因为你干得差,他本来就嫌你力气小,怕你累坏了。”
“那你怎么不怕我累坏了?”雷明听了不服气,“他白用了我这么久,不给烟也不给工钱,今天连利是也不给我,怎么,我们的债还没还清吗?”
闻言,陈秀春默了默,像在思考怎么回答,但最后也没思考出个结果:“你一个小孩,这么计较干什么。”
“哦,出工的时候我是大人,要钱的时候就成小孩了。”
陈秀春被他一堵,既觉得好笑,又不免心酸。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问他:“饿了没,我去给你煎面饼,再加个鸡蛋?”
雷明说:“我不要。”
“那加两个。”
“……”
陈秀春知道有戏:“赶紧来给我烧柴火。”
她一上午都在串珠子,本打算把早上的冷粥当中饭,眼下雷明回来,光喝粥肯定是不够的。
好在家里什么都缺,唯独鸡蛋不缺。她在后院里养了几十只鸡,虽然被鸡屎味熏得难受,但鸡屎可以当肥料,从稻草堆里捡起来的鸡蛋可以拿去集市卖钱。
当然,也正是因为能卖钱,鸡蛋再多她也舍不得吃,包括给雷明的,她也都抠着,一是怕他吃腻,二是怕他嘴养刁了就不吃粥饭,因此,鸡蛋偶尔还能当当哄人的法宝。
眼下,她往锅里倒了点菜籽油,等油热了,再把加了鸡蛋和盐粒的面糊沿着锅边,完完整整地倒满一圈。
灶膛里的茅草像加了红色素的阳光一样燃烧着,它把热度传给锅底,锅底再往上传,激发出扑鼻的面香和蛋香。
陈秀春给大饼翻了个面,想了想说:“不要我们干就不干,反正快开学了,你明天陪我去收破烂,拼拼凑凑加上存的钱,应该够你的学费。”
雷明却突然抬头:“算了,我不读了。”
“为什么不读?”
“不想读。”
陈秀春皱眉:“学堂里有人欺负你?”
雷明放下了火钳。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人不打你,你不打别人,别人要打你,你就把他往死里打,把他打服了,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雷明反问:“那要是我被他打服了呢?”
“那你就回来跟我说,我帮你去打。”陈秀春看不上连拳头也不敢动的人,“是他先欺负我们,我们又没错,世上的理还能叫流氓无赖占了去!”
雷明看了眼奶奶,没说话,起身去橱柜里拿了盘子。陈秀春接过,低声问:“学堂里真有人欺负你?哪个村的?”
“没有。”雷明改口,朝热腾腾的面饼吹气。
“老实说,你可别瞒我。”
“真没有。”雷明捧着盘子,坐到外面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到一半,他想到什么,重新走到正在洗锅的奶奶身边。
“我不饿,我去把衣服收了,再晒就晒焦了。”陈秀春倒完最后一勺洗锅水,摸了摸他的头,“只管吃你的吧。”
罗慧洗完最后一桶衣物回家,饭还没做好,父亲和哥哥就满头大汗地进了家门。
罗庆成给自己倒了一茶缸的凉水,边喝边问罗慧:“今天怎么这么迟?”
罗慧不敢说自己在他们出门后睡了个回笼觉,也不好意思说今天洗的东西多,除了一家人的衣服还有换下来的蚊帐和床单。她急急忙忙往灶台的汤罐里加水:“菜炒好了,米饭也马上熟了。”
罗庆成看她一眼,坐到灶膛边添柴,儿子罗阳则把新买的两只猪崽赶进了猪圈。按理这不是买猪崽的时候,村里人大多是开春买了,养到过年正好吃肉,但罗庆成去年买的猪崽,养到今年年初卖了,赚的钱都借给了连襟陈顺发家,加上自己老婆金凤也得看病吃药,手头就一直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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