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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奶奶并不急着问芸香的意愿,只触了心事似的,娓娓述道:“言儿这孩子自幼乖巧,自懂事起,对长辈便是一日三安,从未断过。生了病从不喊疼喊苦,还要反过来安慰长辈不要为他忧心。所有好吃的好用的,必要让遍了全家老小,但凡有一个人没有的,他便不要。他的这份乖巧懂事,让人欣慰,也让人心疼……明明是在自己家,明明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疼着,却偏生出寄人篱下的谨言慎行来……这是父母不在身边的苦楚,便是家人再疼,任谁也替不了爹娘……”
容大奶奶说完叹了一声,芸香这边已然心酸得湿了眼眶。
“想你容留他们父子,是我为言儿的私心,少卿能不能就此振作起来,且在其次,我只想着,让他能与亲娘近些,日后若能母子相认,也好还孩子一个骨肉团圆……”
容大奶奶说完这话,尾音微颤地掉了泪,芸香的泪水更是难以抑制,只连立在容大奶奶身后的丫头也转过头去偷偷拭泪。
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因念着仍执拗地坐在自家门外苦等的容嘉言,芸香不敢久留,说留容少卿父子暂住之事,还是要先回去争得爹娘的同意。
辞了容少谨夫妇,芸香一路往外走,快要出了容家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唤她,她站定回头,却是容大奶奶的丫头快步向她跑过来,请她留步,说大奶奶有话和她说。
芸香诧异,想是大奶奶有什么要嘱咐的,未几,见容大奶奶自己从院中出来,也无人从旁搀扶,便忙又往回迎上去,“奶奶有什么要吩咐的,差人告诉我或是让我回去便是,怎得自己出来了。”
容大奶奶没立时说话,退了丫鬟,把她拉到一边,“才大爷在,我不方便说,这才等你出来,让人叫住你。”
芸香一时想不到大奶奶对她能有什么背人私话。
容大奶奶握了她的手,“言儿他,知道你是他亲娘。”
她这话只似在芸香心口上狠狠敲了一下。
“自言儿懂事起,并没人向他提过你,只说他亲娘在他还小的时候就不在家中了。至于为什么不在,是走了还是死了,走了又去了哪儿,为什么走的,姓甚名谁,从未跟他说过,老太太也不让人说。初时,是孩子太小,怕提了,惹得他找娘。后来,他慢慢大了,懂事了,虽然算不得什么忌讳,但他从来不问,家里人也自然不提。”
容大奶奶叹了一声,“也是心中有愧,不知该怎么跟孩子提,说她亲娘是被人陷害,家中没人替她做主,使得无辜冤走吗?”
芸香这会儿心中一百个疑惑与震惊,也无心思说什么宽慰她的话,只反握住对方的手。
容大奶奶接着道:“不过,言儿这孩子自小懂事敏思,不用旁人刻意细说,只偶尔听些话风,便能自己揣度。由是来了安平县,腊梅在街上撞见你之后,家里人难免提起,虽然每每避了他,可他到底还是能琢磨出些事来。我想着,他这回执意要跟着少卿出去,自然是心疼爹爹,但孩子的心思,也未必不是知道他爹在他亲娘那儿,自己也想去见见亲娘。”
“他猜到你是她娘,以及想要出去找娘的这点儿心思,大爷不知,老太太和太太也不知。说句不怕你不爱听的话,我一直把言儿当儿子看待,知子莫若母,也只有我察觉了他的这点儿心思,所以才向大爷说了这主意,私心全了孩子念娘的一颗心。”
容大奶奶这一番话似巨石撞进芸香心里,回家的一路,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一个念头。
想起今日嘉言在她家中的每一幕,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腼腆的,矜持的,拘谨的……想起他听到冬儿唤她那声娘后,蓦然望过来,又转回头去,那瞬间,心中该是藏着怎样的落寞……
心口被人用锥子剜肉一般。
她想快些回去见着嘉言,立时把他搂进怀里母子相认;又怕见了不知如何开口,该怎么和他说自己为什么离了他,为何又有了孩子能日日相亲照顾,却让他受这骨肉分别之苦,为何明明见了,却不相认,要装个初见的陌生人与他说话……他会不会怨她、怪她,甚至……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马车一路颠簸近了家,一颗心比车马颠簸还要七上八下。
进了巷子,未待马车停稳,芸香便急着掀了帘子望去,容嘉言果然还坐在那儿,见了马车过来,身子正了正,似是有些不安。
旁边干娘带着冬儿与腊梅坐着说话,望见马车,也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芸香下了车,腊梅先迎上来,“怎样?”
芸香没顾得答她,满心满眼全是容嘉言,径直走到他面前,强压下立时把他搂紧怀里的冲动,柔声道:“才我去见了大爷,已和大爷说好了,从今往后,你们父子俩便暂住在我这儿。这会儿大爷已差人去寻你爹爹了,等找着人便叫他来这儿,咱们回去等他。”
容嘉言闻言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芸香,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捕捉到他眸中那瞬时一闪而过的喜悦,芸香心中的忐忑也跟着松了松。
腊梅那边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说完和陈张氏相视一眼,后者也笑着应说:“住下来好,住下来好,这回可好安心进来了。”
甚至这半天也没鼓足勇气与小哥哥搭讪的冬儿,也显得很开心,拉着奶奶的衣角又朝小哥哥望去,看看他这下会不会和他玩儿了。
怕容嘉言不信,芸香让腊梅和车夫把马车上父子俩的行李衣物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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