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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寄生说的这些,芸香闻所未闻,即便她常年在高门深院里待着,外面的事见得少,也觉得他说的事简直是奇闻怪谈。就算是再重香火的人家,只管多纳上几房也便是了,哪有这样,把自己儿子当配种牲口的?
可冯寄生说这话的神情语气,倒也不似胡编。况且,若真如他所言,她为什么会被买来“当奶奶”也能说得通了:
她生过孩子,还是男孩儿。
往后的日子,冯寄生几乎日日睡在她屋里,倒也不为房事泄欲,更多的时候就只是歇着,像寻常夫妻那般说说话。说今儿出去看戏了,坐在头一排,台上的戏子就在他眼前,转眼珠儿都看得清清楚楚;说他今儿逛街路过研制铺子,给她挑了一个,他从来没买过女儿家这些东西,不知合不合心意,等他们允她出去了,他带她自己去挑;说等她有了孩子就好了,就不用让他们逼着他非要去那些大婶儿那儿……
听得多了,芸香便慢慢觉出有些不对劲来,他说话时常会闪烁其词,比如有时说得兴起,会说到诸如“这要是从前……”“我从前……”的话,然后变意识到什么似的,要么没了下文,要么就找个别话由转走,显然是有些话不想说给她听;又比如他从不提他的父母家人,或是家中做什么营生,言谈间好像只是托庇祖荫,终日无所事事;又比如,他口中常说的那个“他们”到底是谁。
或因没再企图逃跑,又或是见冯寄生总来她这儿,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些日子,觉得她也算“收心认命”了,院子里的人也不再守她那么严。许她白日里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闲溜达,甚至允她到院子门口转转。
芸香也因此得以窥探到自己到底是尽了一户怎样的人家。
宅院和容家虽然没得比,但也绝不是普通商贾便能住得起的。听专门照顾她饮食坐卧的小丫头说,这宅院大得很,她都没走遍过,只知道前后都有院子,住着别的奶奶。
她说这话被这院的管事张嬷嬷听见,蹙眉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多嘴。及后又换弄了个和善的面容对芸香,“旁院是住着别人,不过咱们爷还是最中意奶奶,自打奶奶进门,咱们爷一门心思都在您这儿,想来要不了多久奶奶的肚子就要有动静了,到时候奶奶先怀了孩子,保管能被扶正,做咱们当家主母。”
芸香在容家做了多年丫头,能讨主子喜欢的原因之一,就是懂得察言观色。这院里的人,从冯寄生到下面仆人,说的话真真假假,似是而非,唯一还能信些的,便是这个伺候她的小丫头,名唤四儿的。
据四儿自己说,她也是才被买进府里的,进来就跟着张嬷嬷,芸香是她伺候的第一个主子,心里还有点儿慌,怕做错了,让主子不待见。平日里张嬷嬷也不许她四处去逛,说这府里的规矩大,怕她四处乱串冲撞了谁。她自己便也不敢出去,只前些日子帮着送东西,才得见了些。宅院是真的大,前前后后好些屋子,还刚巧看见了别的院里的奶奶。
芸香想起冯寄生的话,便探问她见的那位奶奶模样如何,多大年纪。
四儿答说:“模样是好看的,就是年岁大些,看上去,比咱们爷要大个六七岁、七八岁吧,一点儿比不上奶奶。”
芸香思量,这倒似和冯寄生说的应对上了。
冯寄生不在,周围也没别人的时候,芸香时常让四儿与她一同吃饭说话,也不单单为了探听些这宅院里的事。因同她一起被爹娘卖了的妹妹,小名也唤个四儿,年岁也差不多,因此不由得就亲切了几分。
芸香从四儿那儿听得,若不算云香和那位巧得碰见的奶奶,四儿进府后从没见过除了冯寄生之外的主子。她也问过张嬷嬷这家的老爷太太是怎样的人。被张嬷嬷教训说,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旁的事别瞎打听,不该问的别问。
四儿说,她在府里见过的人中,说话最管事的是赵嬷嬷,非但张嬷嬷对她毕恭毕敬,连咱们爷似乎也得听她的。她就曾看到过两次,爷被赵嬷嬷拦在院外不让进来,说爷不能总来这院,别的院里也得走动才是,说……
四儿这话说到这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芸香的脸色,似是有话不好出口。芸香让她但说无妨,她才红了脸继续道:“赵嬷嬷说让爷别只瞅准一块地耕,别的地也得勤撒种,那才好有收成……”
芸香想,这又和冯寄生的话对上了,看来他倒似没骗他。
“及后又说了什么京城的话……说若是再怀不上孩子……产业就分不到爷了……就听得这些……我也不敢走过去听,就是路过听了一耳朵……”四儿看着芸香,带了着些惶恐。
芸香看了看四儿,什么也没说。
没多久,芸香怀孕了。见到了四儿口中说的那个赵嬷嬷,正是当日在沐阳城外捂嘴迷晕了她的那个老夫人。
虽然她坐着,赵嬷嬷站着,嘴里也唤她一声奶奶,但看向她时并不是下人对主子的眼神,直到亲耳从郎中口中听闻她有喜了,才松了口气似的露了笑模样。也不是寻常人家仆人那般先给主子道喜,而是望向同她一起的的一个男仆,两人交换了一下欣喜宽慰的眼神,才向她个冯寄生道喜。
那男仆三四十岁的模样,穿着打扮看上去似是管家或管事,芸香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却也说不清。
她也委实没有心思去琢磨旁人,只听得郎中说她真的有孕了,心中像坠下个石头一般,沉。
自芸香有了身孕,一日三餐比之前丰富许多,各种孕妇宜食的吃喝补品变着花样儿地往她屋里送。张嬷嬷见着芸香总是满脸堆笑,好像芸香肚子里怀的那个是她的亲孙子,每天都要吩咐四儿千万可别闪着奶奶的身子,只恨不得去茅厕走的那几步路都替了芸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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